这应该是马小妮第6次在地铁上默默无声的哭泣,手拉着上面的手环,被挤在上班的人群中,左摇右摆,戴在脸上的口罩已经被眼泪泡透了,吸不进去的眼泪顺着口罩的边缘往下滴,滴在她浅灰色的羽绒服上 ,一片一片的。
马小妮看着地铁玻璃上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扎起来,除了眼睛和脑门都被那个湿答答的口罩遮了起来,眼睛里泡了一包眼泪,估计别的人会以为是个疯婆子,不能再这样了,可是她还是很想哭。
“大梦,咱们哪天见一面,陪我说说话。”下了地铁,马小妮给大梦打了电话。“妞,我正开车呢,不和你多说啊,中午见啊,老地方,你好好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啊。”大梦清脆的声音传过来,透着一股爽利。
马小妮抬头看看天,北京一直雾霾的天,今天居然是瓦蓝瓦蓝的,蓝的晃眼,马小妮举起手挡住晃眼的阳光,心想,是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哭。”中午马小妮带着两泡眼泪和坐在对面的大梦说,一瘪嘴,眼泪又掉下来了。大梦从包里刷的拿出一大包纸巾,扔在她面前:“那就哭,可着劲的哭,哭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我在家都不敢哭。”马小妮从张梦手上接过纸巾,把脸埋在了纸巾里。
“你丫就是前半辈子太顺了,没受过累 ,没吃过苦,你这辈子倒过最大的霉就是碰上了个渣男,可是你还遇到你老公了啊,你们全家都拿你当祖宗一样供着。”大梦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数落。
马小妮抬头看着张梦,憋着嘴,手里捧着两张纸巾,抽抽嗒嗒的说:“我就是想哭,我累,特别累,在家不敢哭,在医院不敢哭。”
“嗯嗯嗯,知道,知道,您最累了,哭吧,在我这儿没什么不能哭的。”大梦没好气的抽出两张纸巾扔在了马小妮的脸上。
马小妮在很长时间里一直干着同一件事情,拿纸巾,擦眼泪 ,擤鼻涕。
张梦看着马小妮又一次擤完鼻涕,堆了一桌子的纸巾,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很羡慕你,为什么你从来不操心,不受累,你说你长得也不是太漂亮,顶天了就算个清秀,从你结婚的那天起,你在家连碗都没刷过 ,当然你结婚前也没刷过,你们全家,连你儿子都拿你当祖宗一样,你们结婚这么久,连个7年之痒都没有,你看看咱们身边那些人,谁家没个狗屁倒灶的事儿。你看看你,快40了,也不特别保养,有的时候连脸都不洗,眼角一点儿皱纹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因为你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后面你得开始扛事儿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想哭。”马小妮哭得有点儿渴了,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杯子。
张梦一把把杯子挪一边去了:“别喝水,水喝完了又该变成眼泪了 ,那才真是没完没了了。”大梦用下巴指了指马小妮堆的那一堆眼泪鼻涕纸:“看没有,这都是你脑子里进的水。”
马小妮没憋住,被她逗笑了,把手里的纸巾扔她身上。“阿姨怎么样了?”张梦看着马小妮说。马小妮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卵巢癌晚期,已经扩散了,也就是认识大夫,不然当时手术的时候,大夫打开腹腔看到这种情况就不是和我商量了,就直接缝合给推出来了。”
“那现在确认治疗方案了吗?”“确认了,只有一个治疗方案,就是化疗。”马小妮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我找了个大夫的熟人问了一下,他当着我的面打了电话,说治疗效果好的话,也就是两三年吧。”
张梦听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没事儿啊,没事儿,别听大夫的,大夫当初还说我婆婆也就是三月了呢,结果呢,她活了5年呢。”说完抽了两张纸巾盖在脸上:“马小妮,我跟你说,咱们就是到了这个岁数了,我之前想,卧槽,天天天天,单位单位一堆屁事儿,回家回家一堆屁事儿,怎么那么烦啊,现在想想,没什么,就是咱们到岁数了,该面对这些了。”
“嗯,我知道,”马小妮点点头,“我知道咱们刚毕业的时候听都是谁结婚了,谁分手了,再然后咱们听的都是谁怀孕了,谁生娃了,现在听到的都是谁离婚了,谁爸妈病了 ,都是这样,”马小妮又抽了两张纸巾握在手里,“以后咱们再听见的就是谁家孩子考哪个大学了 ,谁谁病了,谁谁没了,这就是人生。可是,我就是觉得累。”
“累,你也得扛住,你妈还指着你呢,后面看病你得陪着吧,手术你得签字吧,你已经成为你们家唯一一个能扛事儿的人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儿。”马小妮又擤了把鼻涕。
“马小妮儿!你看看那些没钱看病的,他们做出不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得多艰难,最起码你妈有社保,有商业险!你不用为了钱发愁!你目前还不用卖房子卖地!人别老往上看,时不时的看看过得不如自己的,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惨。”
马小妮听完点点头,挺有道理的,扛扛也就扛过去了。“反正你也只有一条路,只能勇往直前了。”张梦最后总结了一句,“服务员,两碗炸酱面,一碗炒肝 ,一盘炸灌肠。”马小妮拽住张梦:“我不吃炒肝,我看不了,我妈切了一盘子。。。。”张梦一边打掉马小妮拽住自己衣服的手,一边用漂亮的丹凤眼横了马小妮一眼:“我吃!”
“你看看,你把人家服务员吓得,咱们周围有人吗?”张梦一边拌面条一边说。马小妮抬头看看,周围一个服务员都没有,最近的一个也缩在柜台那边探头探脑。
“你腿怎么了?”下楼梯的时候,张梦扶着把手一步一步往下挪,马小妮问。“唉,类风湿关节炎。”“看没看啊?吃没吃药啊?”
“看了,大夫给我开了药 ,结果我一看说明书,居然是治脑癌的,吓死我了,就没敢吃。”张梦大大咧咧的说。
“那你也得看啊,这刚不到40,就这样儿了,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唉,行了,你就别管我了,好好的啊。”
“嗯。”
马小妮看着张梦一踩油门,车蹭就窜出去了。
“马小妮,你丫有完没完,你别他妈哭了,多大点儿事儿啊,不就是个渣男么?谁不是踩着渣男肩膀上站起来的啊?”
“马小妮,咱俩真倒霉,失恋都是一块儿。咱俩怎么这么惨啊。”
“马小妮,咱们的目标是什么,活着,幸福的活着,咱们要幸福。”
马小妮像是又看到了,二十岁的,一起失恋了的马小妮和张大梦,我们要活着,幸福的活着,可是幸福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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