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家后,李庆才真正后怕起来。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郭小凤最后向自己发出的那声求救“李庆,救我!”这一声声叫喊让他心神不宁,让他心惊胆寒。躺在炕上,他不敢关灯,明知这里距离王玉芬家屋后的菜窖已经很远了,可他还是有种错觉,那越刮越猛的风声中似乎也一直回荡着郭小凤的叫喊。
他烦乱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下好几口,才逐渐感觉放松了些。想着天亮后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菜窖平常一直是盖住的,是谁把它掀开的?
那条过道夹在两排平房中间,平常除了王玉芬两口子,再就是自己了,其他人几乎没人会去那里。很显然,掀它的人分明就是冲自己来的。再一想到那节刺进郭小凤身体的钢筋,李庆不由打了个激灵,这人是想要自己的命啊。谁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他努力排查着有可能的每一个人。王玉芬不可能那么干,郭常明,倒有这个可能,自己毕竟是睡了人家的女人,夺妻之恨大过天。问题是他应该想得到如果自己死在那里面,就凭自己跟他老婆那点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郭常明必定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那他也难逃一死。
与其这样,还不如拿把刀当面来捅了自己来得痛快,不对,他没那么笨。那么,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这么些年除了多睡了几个女人,他想不出自己还得罪了谁?如果是为了女人,连队上他睡过的女人,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了。可但凡跟他有过关系的女人,他都多多少少给过他们家关照,按理说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是刘香兰呢?这一阵子,给她停了工,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想报复?可从郭小凤的惨状,他觉得这不像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思路,再说,自己跟她之间的矛盾也远没有到能下如此狠手的程度。
他细细想着,却独独把刘香兰那个血气方刚的小儿子给忘了。不知何时,风停了,李庆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走在一条坑坑洼洼满是泥泞的路上。忽然前面不远处,郭小凤出现了,看见自己她猛地跑起来了,越来越近。近到李庆已能清楚地看见郭小凤那跟平常一样哭丧着的脸,连同那缕总是高高在额上翘起的刘海。接下来,他又看见了那节插在她肚子上的钢筋。他惊得慌忙摆手,大叫着“别过来!”可身体像是被人施了法,根本不能动弹,嗓子里也发不出一点声响。眼看郭小凤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张丑陋的、惨白的脸朝自己一点点压了上来。情急中,他使足全身力气,终于“啊!”地喊出一声。他被惊醒了,原来是个梦。
此时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大汗淋漓的李庆却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翻身坐起,周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疲累。她应该已经死了吧,这个念头像个魔咒一样在他头脑清醒的第一时间就跳了出来。他凝神屏气仔细听了一会,外面死一般的沉寂,他抖擞着手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几口后,集中精力琢磨起天亮后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李庆按照昨夜想好的,见到指导员就跟他说起自己老婆昨晚赌气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的事。指导员一听人到现在还没回家,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冷的天要真在外面呆一晚上,那不把人给冻死了。”指导员知道李庆素来的秉性,马上想到一定是因为他那点烂事闹得,说这话原本是为了吓唬一下李庆。
俗话说做贼心虚,尽管在李庆心里也是笃定了老婆已死的事实。可听指导员这会说到死字,他还是被吓得不轻。
“是,是,我也是找了一夜都没找着。”他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装出一副着急的神情。
“那这样,你先回家等,万一她自己回去了,你也不知道。这边我找几个人,我们分头去找。”
指导员说完,迈开大步急急出了屋。
郭小凤的尸体是在当天下午被发现的,而事实上,在那之前找她的人已经从那个过道口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没有人会想到那个一眼就能看过去的过道,正是郭小凤走到生命尽头的栖息地。
直到有个小伙子再次从那过道口经过时,意外看到有条狗在过道里焦急地用爪子刨着地。小伙子出于好奇就走进了过道,很快他就看见了那口敞开着的菜窖。一直以来,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那里有口废弃的菜窖,也清楚菜窖的上面原本是被水泥预制板盖住的。此时的小伙子立刻警觉地预感到,他们要找的人极有可能就在那菜窖里。
他有些紧张,但还是朝那菜窖里探出了脑袋。
映入眼前的一幕,把年轻的小伙子吓了个半死。明亮的日光照亮了半截菜窖壁,一双形如鹰爪的手半举着一动不动,小伙子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壮着胆子继续看去,下面是个乱蓬蓬的脑袋,再往下则是一截花棉袄。小伙子失了魂般没命地跑出过道,迎面撞在一个人身上,险些把那人撞倒。
“慢着点,你这是怎么了!”小伙子惊魂未定,待看清说话的人正是指导员后,他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忙向身后的过道指了指。
指导员马上明白了,他快步走进去,连同指导员进去的还有刚刚跟在他身后的另外几个人。
待看清菜窖里的情形,他朝着那似曾相识的花棉袄侥幸地喊道“嫂子,嫂子。”花棉袄纹丝不动,指导员的脸马上白了,这回可出大事了。他嘱咐那几个人把过道看好,不能让别的人再靠近,就转身去队部往场部保卫科打电话了。
保卫科的人接到电话后,了解完情况知道事关人命,也不敢怠慢,直接把电话拨到了山丹县公安局。下午四点刚过,公安局刑侦科队长刘大伟带领他手下的几个警察出动了两辆警车,连同保卫科的一台吉普,一路呼啸着到达了一连。
全连的职工家属把那个寂静了多年的过道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人被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弄上来时,已经僵硬了。那双伸向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的手,连同她的身体还保持着之前在菜窖里的姿势。如果说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太过触目惊心,那么当围观的人们看清她后背豁然扎进去的那根褐色钢筋后,几乎没有人不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难过。女人们惊得慌忙背过身去,一边纷纷用手去捂自家孩子的眼睛,一边忍不住落下泪来。
才从警校毕业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杨洋学的是侦察专业,此刻他仔仔细细在现场找一切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可菜窖周围遍布着纷乱的脚印,根本无法采集到有用的信息。直到他进入菜窖才在窖底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胶鞋印,尽管那印记已被踩得不很完整,但依旧看得出那个脚印与另外许多小了很多明显是死者留下的脚印有很大不同。杨洋很快提取了这个脚印后,又在菜窖周围上下仔细观察起来。
很快他就在距离窖底六十公分左右看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凹槽,很显然这些凹槽是死者生前试图爬上来时用手指挖出来的,仔细看去那凹槽里还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深褐色。从他在警校学到的经验,这些深褐色应该是从死者破了的指尖留下的。杨洋把这些深褐色也用刀子小心地剥落下来,装进了密封袋。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在这些凹槽的上方发现了好几个凌乱的指纹。眼前的一切深深触动了这个年轻警察的心,难以想象死者在生前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挣扎,一种要为死者讨个公道的正义感瞬间弥漫了他的心。
从现场收集到的这些信息,刘队初步断定这看似意外的人命案背后,极有可能是一场人为蓄意制造的刑事案件。鉴于此,法医要按程序对受害人实施医学解剖。李庆对警察的要求没敢有半点疑虑,内心的慌乱加上头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倒真像是一个忽然痛失老婆的男人那样透着凄楚。
迫于受害人身体处于低温情况下无法顺利打开,需要把尸体带回公安局法医技术科进行技术处理后再实施解剖。被盖了一层白布依旧像个狰狞的怪物般支棱着的郭小凤,被放在担架上塞进了那辆救护车。可就在关车门的时候,出了状况。因为那双一直高高举着的手挡着,车门怎么也关不上。无奈之下,警察只好用一条链锁穿过两扇车门的门把手勉强锁上了车门。
李庆和第一目击证人也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小伙子被带去做笔录,也跟着警车一起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同样做为死者家属难逃最大嫌疑人的李庆脚上的那双胶鞋引起了杨洋的注意。载着郭小凤的警车刚一起步,盖住双手的白布就在车轮的颠簸中滑了下去,人们清楚地看见那两只形如鹰爪的手,泛着青紫不屈不挠地伸向天空,随着车子的前行,摇摇晃晃地远去了。这可怖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被无数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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