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好人。
这又是很久以后再去感叹,矫情的面对别离甚至惋惜。
王老师是初三的新班主任,她每日起早贪黑,常在早读或晚自习时偷偷站在门口,探着头,像贼一样,没有一点优雅感。找到那些极不听话学生叫出门外,痛斥一顿。而她不像其他老师一样将学生赶出中学,只是用斥责代替一切,于是在三楼的楼道内,最大的声音总是王老师的怒号。在初三这段时间里,被赶走回家的学生不在少数,而离开学校的理由也是固若金汤。
中考倒计时第八天。
这天,老师让全体同学起立,将一个又厚又小的触屏手机立在了讲台,打开摄像头,我们放声高喊三遍口号,拍了下来。老师便满意的笑了。
中招倒计时第七天。
同学们的生活却没有明显的改变。我了解到,一些同学的父母已经做好了出钱的准备,这使我不能理解。而我也不愿意多说贫穷与富贵。因为人们每每在读到穷孩子的文章时心中总会酸楚或不适。下午的一开了场家长会,忙碌的父亲并没有来到学校。班里来了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多已有了皱纹,身体也已发福。这使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母亲来自农村,30岁以后便不在化妆。那些来往的客人邻居们,都羡慕着母亲较好的面容。他们都说,母亲大笑时露八颗牙,小笑时只有六颗牙。母亲是个瘦人,却因为生了四个孩子身材在没有恢复,这使母亲的身形不成比例。纤细的双腿上却顶着一个大肚子。因为长期劳累,母亲39岁便身抗静脉曲张。后来,时间久了,母亲变化很大,她不在小笑,而是常和邻人们吵架,还常常将别人打伤。母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唯一保持不变的只剩下了脸上的五官,也依然精致,却也透露着一点心酸。母亲的眼睛依然明亮,不像那些中年妇女眼睛上的眼影。母亲的鼻梁很高,依旧尖俏俏的。母亲消瘦的脸庞带着点苦楚,也依旧动人。可她常常哭泣,常常无比难过。我想,时间独将母亲打磨,对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进行洗礼。
家长会唯独我的父亲缺席。不大的教室闹哄哄的,刺鼻的香水味弥漫的到处都是,我拿起了书包,趁着老师不在,逃出了教室。
初中的最后一场家长会,以失败告终。
我来到了车棚,学校的车停的非常乱,我勉强的拉开几辆电动车,从不大的缝隙里拉出我的那辆陪伴家里七年还励志永不坏的自行车。校门口还有许多同班女生在打闹,她们的欢笑是我心跳加速,开始有想掉头回到学校的冲动。女生们并没有向我招手,我飞似得远离了她们身边。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聊,像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这东西又一天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
我第一次看鲁迅的《狂人日记》是在初一,当时读完以后只觉得心头一震,觉得文章似乎更有深意,其感情又是悲哀的,却不能完全用语言形容它的哲理,便将鲁迅先生放在了离我遥远的天上,仰慕神仙一般,不许人调侃。后来又读了几遍,直至悲伤的一天,我又翻来《狂人日记》,才似乎理解了一点内涵。客观的说:那是一个血腥的年代。后来又读了很多鲁迅先生的文章,都每每使我不能忘怀,心头也依旧不停的震颤。
后来有一次经朋友介绍看了韩寒《穿着棉袄洗澡》,又使我无法忘怀,而我又不能在写穿着衣服洗澡的人,因为那样会被人笑,被欺压。
王老师并没有因为我的父亲没有参加家长会而责备我,她又在多媒体播放了同学们高喊口号的视频,大家整齐的张着嘴,而我也分明的听出了“一中”,“附中”,“二中”……
这些沾着热血的励志,像食人花一样,根部蔓延,不停的咀嚼。
中招考试前第六天,我也有梦想。
夏天的季节,人吃人的考试诀别。
假如有一天,你看到一个人,从学校六楼唱着歌一跃而下。那必然是我。
而这也绝对是违背历史的事,我毕业了,也不会这么做。或者说,至少在我的生活里,我不会那样做。
我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孩子。
孩子们的身高越来越伟岸,眼神越来越缥缈,长相越来越成人化。
中招考试前第五天。
终于,长达一个月的学习得到了一天的解放。我躺在床上睡了一上午,无聊的疲乏使我不能清醒。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异常刺眼,恍的人晕炫炫的,今年的夏天无比燥热,和寻爱的姑娘一样。我躺在床上,几滴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顿时感觉浑身黏黏的,却又实在不愿动身,像被人固定在床上一样,浑身散发恶臭,像个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一样,无法动弹,我的中学时代就是这样被困在了黏腻发腥的汗里。阳光将桌子的影子拉长,连带着那只闹钟,一起变得无比高大,伟岸而又勇猛,像个战士一样,使我感到未尝的新奇。闹钟上清清楚楚的显示了11:46的时间,象征着我难得的假期已在沉睡中度过一半。我想起了睡美人,将漫长等待的时间揉成团,大把塞进了睡眠里。我不禁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无比同情。
学校准备了考试,查漏补缺,为好孩子们而办。于是这两天的考试成绩又使我的心情不能自已。
中招考试前第四天。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的梦被装进了试卷里,一张张的被拦路的大狗撕烂,一次次的重新定义着好孩子与坏孩子。孩子们也在不停的为好孩子称号而战斗。
安静是个抽象的词,表面的不说话不代表内心有多浮躁,好孩子们努力读书,剩下的孩子们也在安静的看书。
中招考试前第三天。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描述的了。
中招考试前第二天。我们被撑爆了。
教室乱成了一锅粥,老师无能为力。大家像发传单一样争先恐后的将同学录塞进了同学们手中,并附上一句,留言写多点啊,朋友!大家像中毒一样,扭曲的五官在向母校发泄着最后的狂妄与愤怒!
最后的这些天,班里已经有几名同学逃课了,书留在了桌子上,人逃出了窗外。
中招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和朋友来到了医学院。学院中心的一处教学楼正在进行展览,各种因肺病而死的人的肺部器官的解剖。我们钻进了人群,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肺像是刚拿出来的一样,鲜活无比。“长期吸烟患者肺部结构”几个字被工整的标在了玻璃容器上,那个肺全体发黑,像生者曾中毒一样,一颗肺发黑发白,像烂掉一样。展览厅很大,各种各样的肺被整齐的摆放,颜色各异,无比夺目。大学生们拿着纸和笔不停的记录着,又低声讨论着,我四处望了望,那些烂肺被完全封锁在了容器里,生者的死因都是什么?我的耳朵一阵轰鸣,我似乎听到了人们的喘息声吸气进入肺中,在呼出,不断循环,和那些烂肺一样鲜活的运作着。
我胃里一阵恶心,跑了出去,站在门口。天黑了,路人越来越少。我望着天,擦了把汗,却俨然看到路边到处都是“请勿吸烟”字眼,而标识周围到处散满烟头,一阵烟香飘入了我的鼻子里,我又一阵恶心,却发现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跑去。我似乎已经无法逃离这个地方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又摸了摸自己的肺,它好像也在不停的躁动,和大厅里泡在药水里的肺有着感应一般,驱使着我回到福尔林液体里,回到自己的归宿。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又想了想明天的中招考试,难过的寻着夜色准备回家。
路上,肺都在不停的喘息这里浓重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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