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的胖哥儿 一版

我从小就爱吃爆米花，村子里来了爆米花的，老是扯着妈妈的衣角缠着妈妈去爆，妈妈总会笑眯眯地盛上玉米，拿出大篮子，去排队等候。

等待爆米花的过程是美好的享受，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叫着喊着，等着米花师傅亮开嗓门一声悠长的：“开了……”便各自捂着耳朵跑得远远的，听到“砰”一声爆响，便又朝着这边飞奔而来，去捡拾散落在路上的爆米花。一锅又一锅，我们总要等到最后收摊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工作之后很多年都没见到爆米花的，只有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才能解解馋。

有一天发现小区门口来了个爆米花的，我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没有玉米，就盛了大米去爆。我细细地询问师傅以后还来不？他说会常常来，我特意回老家要了些玉米粒，专等师傅来爆米花。

可是很久没见到他。有天晚上，我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了沉闷的“通”声，侧耳细听，不久又传来一声，难道是爆米花吗？我兴奋地掂着玉米下楼寻声找去，在花园街路口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爆米花香味，急忙奔过去，找到了爆米花的摊位，放眼一瞧，果然是他。

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圆圆的脸，眼睛很亮，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脸被炭火熏得通红，细小的汗珠子油亮亮地沁出来。他坐在小板凳上，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机子的手把，一边盯着手把上的一个圆形的压力表，周围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还有闲聊天的大妈。一会只见他站起来，扯开嗓子喊一声：“开了……”我们用双手捂着耳朵，远远地躲出去，却眼巴巴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拧松了盖子上的螺扣，把机子的开口对准支起来的袋子口，右脚用力一踩，只听“砰”的一声，一股白烟包裹着浓浓的玉米香味飘散开来，四散的人群便又围拢过来。

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着，终于人少了，便和他拉家常。问他怎么不到我们那边去了，他解释说，你们那边道路狭窄，附近有团结街小学，摆摊影响交通，所以就到花园街了。我等到最后一锅，十一点左右才爆好。

碰巧有位同事在花园街住，也喜欢爆米花。她看见出摊了，便自己去排队，给我也占个位，快轮到了，便打电话通知我，省却了我寻寻觅觅、排队等候的时间。

后来，他固定了出摊的时间和地点，每周三在新华街供应处家属院门口，周日在花园街老一中旁边。

渐渐地，我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首先，他爆出来的米花粒粒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状，并非常见的盛开的花朵状，这样的米花吃起来更有嚼劲。其次，他爆出来的量特别多。在他这里爆一锅，需要一大号一中号两个塑料袋子，别处的一个大袋子都装不满。再次，他业务范围广，玉米、大米、小米、小麦、玉米仁、花生、各种豆类，甚至板栗，人们能想到的就没有他爆不出来的。再有，他味蕾发达，甭管什么，他只要拿一粒在嘴里嚼一下，品一下，就知道适合不适合爆，爆出来是什么效果，很神奇。

聊得越来越熟悉，他便告诉我许多秘密。他们几个爆米花的同行，经过协商，划定了区域，谁都不会随便侵犯别人地盘。同一区域的，不在相同时间出摊。我记得以前有个老头子在这附近出摊，他笑着说：“那是我师傅，我学成出摊后他就到别处去了。焦作只有我俩爆不开花的米花。”我称赞这种米花好吃，别人怎么不学学呢？他瞪着眼说：“你以为这很好学吗？得有师傅愿意教你，再说有人教也不见得你就能学会。”呵，看来你是斫轮老手了。他认真地说，这个火候很不容易掌握，要么爆不开，要么太过了。他不知道爆废了多少锅，才做到恰到好处的。

为什么他爆出来的多?因为他的锅肚子大，大肚能容，别人家只能装一缸子，他能装两缸子，自然爆出来的就多。为什么他的锅大呢？因为他的锅是家传的，从以前的人实在，做的锅大，后来卖的锅容量都小了。

他脑子活络，善于总结，业务熟练，什么都能爆出来。他圆圆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很有亲和力。所以他的回头客特别多。

后来有个老头子就在他斜对面出摊，我奇怪地问他，怎么有人入侵你的领地？他大咧咧一笑，“话是那么说，可是大马路是公用的，人家又那么大年龄了，我好意思撵人家？再说了，我不怕竞争。”还真是的，他这里总是排着长队，那边倒是门前冷落。他爆得好，量足，价格一样，人和善，谁不愿意来他这里呢？

他总是一个人出摊。我问他，妻子怎么不来帮忙？他憨憨一笑：“自己就能干，何必再拉上一个？她看好家就行了。”

春节前单位发的大米，我领出来就去做米糕。他尝了尝，说：“这不是东北米，不是新米，是陈米，碎米多。蒸米饭不香，爆米花还可以。”我告诉他，是刚在超市领的米，大量发福利一般不会是太好的货。

他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脸上一片戚戚然，良久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如果有人给我发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高兴，都说好。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不花钱就得到过东西，哪怕一针一线。”我不禁鼻子一酸，连忙低下了头，我们家何尝不是呢？农村的父老乡亲谁家不是呢？

有一天，发现他这里多了一道靓丽的色彩。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子在收拾米糕，还挺着大肚子。我不由地惊呼：“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他狡黠地笑道：“你想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看来别人没少这么说啊。”“漂亮能当饭吃？过日子都一样。”“啥时候生？是老二吗？老大是啥？”“大的是妞，到过年了。”

春节期间，他依然出摊。我诧异地问：“媳妇不是坐月子吗？你还出摊？”他呵呵一笑：“她坐月子有人照顾，又添张嘴我不得抓钱吗？我一天都没舍得歇。上午在家里爆，分装成袋，吃过饭出来，半下午就卖光了，然后边爆边卖。”听说又是妞，便问他还要儿子吗？他坚定地摇头说：“不要，不要，这都一天不舍得歇了，再要就是要我的命啊。”

经过漫长的夏天，又到了秋天，一天天冷了，却始终不见他出摊。我不死心，周三又到新华街查看多次，依然不见他的影子。他干什么去了？怎么就抛弃老顾客了呢？冬天来了，春节来了，冬天走了，春天又来了，依然不见他的影子。

一天碰见一位家住供应处的同事，便问起每周三爆米花的胖哥儿，她说：“那个人啊，早不在了。”我一惊，结结巴巴问道：“什么意思啊，他，他还年轻啊，刚刚生了二妞啊。”“听说突发脑出血，没救过来，他平时血压高，不在意，没治疗过。”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突然从心里直冒出来，一天都不舍得歇息的你走了，你怎么忍心抛下娇妻幼女呢？

你终于能歇一歇了，但你的心一定还在牵挂着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