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一则,请勿对号入座。情节如有雷同,无它,纯属巧合。
如花,如锦(一)
两年前的冬天,西庄狗儿哥死了。
狗儿哥生在民国三十一年年成里,好的是南阳的受灾情况比着上头的郑州、许昌轻些,加上狗儿哥的父亲经常结交不少的伙计,又有点不知道整天干啥的生意,所以狗哥儿一家没有受啥影响。作为家里的唯一的儿子,狗哥儿从小也算是在福窝里长大的。
1951年“镇反”开始,狗哥儿的父亲被人举报有命案,后来经查情况属实。狗哥儿的父亲是刀客,以做生意为幌子结交的朋友也一样的杀人越货、拦路抢劫。于是狗儿哥的父亲因身负命案在举国上下的“镇反”中在青台街西门外被敲了。
孤儿寡母,出身不好,狗儿哥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好歹是狗儿哥的母亲出身于东南乡源潭街的大户人家,知书达礼,能说会道还会察言观色,在狗儿哥父亲被镇压后的高压政治环境下基本没有受到大的冲击。
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狗儿哥母亲尽管洁身自好,可是一些基层的当权派们总是三番五次的恩威并施想占狗儿哥母亲的便宜。于是在“大跃进”前的1956年狗儿哥母亲带着已经十四五岁的狗儿哥搬到了西庄,西庄有狗儿哥的一位表伯,多少有点靠山。
(二)
过了六零年,散罢食堂,狗儿哥已经长大成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细皮嫩肉、见人不笑不说话、不过称呼不说话、遗传了母亲能说会道基因的狗儿哥博得了西庄人们的一致好评!慢慢的一位好闺女灵芝走进了他的心里——其实应该感谢生产队保管室里的半袋白豌豆。
食堂化不得了的1959年春天,灵芝家里所有成员出现浮肿,命悬一线,在这关键时候投钻的狗儿哥在一个月黑头的夜里从生产队保管室“拿”出少半袋白豌豆送给了灵芝她妈,这让灵芝她妈感激的不得了。同时看到灵芝和狗儿哥年纪相仿,比较般配,在好心邻居的撮合下两人结婚生子。
孩子生在1966年底,狗儿哥亲自起名:全胜。按说这日子也能过,可是孩子不到两岁时,狗儿哥悄悄看上了庄后墁的桂花。
桂花是有名的排场闺女,高大利亮白,十里八里找不来。狗儿哥人材好,思想觉悟高,两人同在大队的戏班子,不知何时蹭出了火花。狗儿哥的甜言蜜语哄着了桂花,桂花的貌美如花迷着了狗哥儿。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于是狗儿哥开始公开要和妻子灵芝离婚。
1970年代离婚是一个很敏感的词,灵芝是绝对不同意的。然而狗儿哥动用自己的聪敏才智,又是打又是闹,又是跳井又是上吊,最后灵芝屈服了,离婚后带着四五岁的儿子全胜去了新疆投靠亲戚。
当时狗儿哥和灵芝闹离婚时邻居们都以为狗哥神经了:多得劲的日子不好好过,不想想自己啥出身,想打光棍哩吧?
那年的农历八月十五狗儿哥掂着月饼上桂花家里去的时候,门儿上的人们才明白,狗儿哥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桂花。于是下午地里砍苞谷杆的社员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同时一向好说好笑的狗儿哥他妈也有点不自在的在一旁默不作声。
中秋之夜的桂花家里,一场家庭会议正在激烈、庄严的进行中。桂花站在堂屋方门边,耷拉着头,接受着全体家庭成员的审问。坐在椅子上的桂花父亲用烟袋锅敲着鞋帮义正言辞的说着狗儿哥家庭出身不好,父亲“镇反”时敲了,再说自己好好的当家哩不要,非要离婚心太花。桂花的父亲转过身对着桂花的妈又是一阵收拾。
当第二天晌午错,桂花在北地把昨晚家庭会议的精神“传达”给狗儿哥的时候,狗儿哥昂首挺胸,面带微笑说自己要去找桂花她爹。
从秋收说到下雪,从过年说到惊蛰,狗哥亲自去过,狗儿哥的妈央着大队干部和庄上的光棍子们去过,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中。
桂花她妈怕夜长梦多,找到一个老姐妹做媒,在麦口期的一天上午把桂花嫁了,嫁到了西北七十里的石桥街。
桂花出嫁那天一大早狗儿哥面无表情的站在桂花家门口,一看情况不对的桂花父亲授意桂花兄弟们一哄而上给他架到南场的麦秸垛堆里。据说在麦秸垛堆里,狗儿哥用《朝阳沟》的旋律唱着自己改编的戏:咱俩个在戏班儿整整三年,相处之中无话不谈,……我坚决在西庄等你一百年!
在麦秸垛堆里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狗儿哥最终在他妈苦苦哀求声中才回了家住。
那年一直到麦罢,谁也没有见到狗儿哥。
农历陆月陆,桂花回娘家刚走到村边,胡子拉碴的狗儿哥出现了,和桂花对面走过,嘴里嘟囔着:我坚决在西庄等你一百年……
桂花回过头看到狗哥一直往前走着、唱着……
这时,都以为狗儿哥疯了。
(三)
1972年,狗儿哥才三十岁,家里的独苗,这可咋办?急坏了狗儿哥他妈。邻居老婆牙儿们劝着狗儿哥他妈:这是心劲儿,过半年就好了!
一直到1973年正月十五,半年来一直独来独往、喃喃自语的狗儿哥突然要跟着大家伙上店街看灯,于是第二天早上狗儿哥又成了饭场里的中心话题。看来,真是半年,狗儿哥好了!
狗儿哥他妈又张罗着给狗儿哥寻人。
狗儿哥的家庭出身,狗儿哥的丰富经历,确实难为了狗儿哥他妈!
一直到了1982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虚岁四十一的狗儿哥终于梅开二度,把一只眼的张十一娶到了家。张十一虚岁二十九,和狗哥一样都属马,是南乡岗地上人,在堂姐妹中排行十一,从小家里穷,红眼病未能及时治疗,左眼成了睁眼瞎。
搭锯就见沫,第二年麦甩齐穗时,张十一生下了一个胖娃娃,狗哥给儿子取名宏伟,让狗儿哥高兴的拿着“白河桥”见人都让,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怀里抱着胖乎乎的儿子,看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狗儿哥心里得劲的很!再抬头看着自己三间草房,四十出头的狗儿哥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得挣钱盖瓦房!
狗儿哥想起来年前在店街赶集碰见的东北乡一个老伙计,说有好烟帮忙找地儿卖,一条能赚一块钱。狗哥一想,白河桥每条才两块三,这好烟倒倒手一条就赚一块钱,能整!
狗儿哥的老伙计是有“小香港”之称的郭集街人,从外地过来的是带有过滤咀的名牌外地好烟。
几天后,狗儿哥骑着崭新的28飞鸽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一个叠好的包单,赶早上饭时儿就窜到了六十外的郭集街。
对于郭集街,狗儿哥不生,几年前跟着生产队副队长来拉过白菜,上春水拉几回石头也路过郭集。
老伙计和狗儿哥现金交易后,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就很快就找个借口走了。会过日子的狗儿哥舍不得在郭集街吃顿饭,就骑着车子,拖着后座包单里裹着的二十条好烟往店街赶。
按照老伙计交待的方法在店街通过有关途径很快就兜完了,一算,赚了二十块。不过老伙计的话狗儿哥记的很清楚,这好烟可不是经常有,隔十天半月才有!
于是每隔十天半月,狗儿哥都有一天起早贪黑来回西庄和郭集街,然后慢悠悠地在附近的店街、桥头街、青台街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兜悄悄地倒卖外地来的好烟。狗儿哥想着辛苦也划算,一月跑两趟能赚四十多块,县酒厂的”商品粮”每月才三十多块!
种罢麦,还没有上冻,狗儿哥又裹了二十多条烟在店街长坑附近一间烟酒店里准备出手,突然两个大檐帽过来一把摁着了狗儿哥,狗儿哥愣着了:咋了?
狗儿哥的烟是假烟,属于私人贩卖假烟。
那是1983年,全国上下的“严打”正在进行中。经过审问,当年夏天有人用拖拉机拉三百条假烟运往枣阳,在省界被查,背后的主谋就是狗儿哥。狗儿哥的行为不是十条八条的贩卖假烟,数额不小,触犯法律,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狗儿哥判刑的消息传到村里,大家都很惊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张十一这一只眼咋过?木讷的张十一无助的抹着泪,曾经是大家闺秀的狗儿哥妈还是若无其事的给前来打听情况的邻居们递烟倒茶。
(四)
1998年底,坐够十五年的狗儿哥回来了!狗儿哥的妈已经老态龙钟,十几年的辛苦劳作也让张十一也变成了小老太太,五间门头的宅基地上当年的三间草房换成了小瓦房,宏伟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举手投足就是年轻时的狗儿哥。
2012年元旦,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狗儿哥家娶了媳妇,宏伟三十了,也该成家了。回来的十几年里,狗儿哥兢兢业业种地,老老实实为人,用自己的聪明提高粮食产量,改善家庭生活。初中没有上完的宏伟去了省城学厨师,三年时间摇身一变大厨一位,收入颇丰。
狗儿哥真的该扬眉吐气了!
又一个十年,狗儿哥也没有闲着,领着自己的一双孙女孙娃,尽情地享受自己幸福的晚年!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张十一赶赶集、看看戏,碰见熟人瞎喷一会儿,拉拉家常怪美气。
有时候看张十一不在身边时有些熟人也会木腔(没意思的玩笑调侃)地问起狗儿哥当年在西庄北地和桂花的那些事,而一问到这,狗儿哥总会神采飞扬的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说:不说那、不说那!
两年前,全国人民都发烧的那个冬天,狗儿哥没有熬过去,走了!据说临终拉着宏伟说:我这一辈子……,没等说完狗儿哥就咽气了。
西庄地里一座新坟里的狗儿哥,至死也没有再见过六岁就去新疆的大儿子全胜,每到烧纸的日子只有宏伟去给他送钱花,看着坟上迎风招展的枯草,宏伟一直在琢磨着父亲临终时说的那句半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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