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耳是个精致的女人。
闲暇,她喜欢穿民族风的服装,弹古琴,练瑜伽。
上班时,作为企业高管,一身职业装又搭配得一丝不苟。偶有应酬,西式的就餐礼仪也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刚刚跟她大学同学时,我们都觉得她的名字很奇怪。她就跟我们解释,她是他父亲的老来女。她的父亲是一个旧式的知识分子,满 腹才学,可是却被那场举世尽知的灾难给耽误了一生,年近五十才成婚有的她。据来耳说,她生下来,她父亲欣喜若狂,还在产房外面,嘴里就喃喃自语,来尔,来尔。后来,去派出所报户口,就用了这个名字。结果派出所的小民警给写成了“来耳”,老头还沉浸在老来得女的喜悦中,没顾得上细看,就急匆匆的回去了,到家一看,爱女的名字变成了“顾来耳”,面对妻子责怪,他也不以为意,反而欣欣然:“古汉语里,来耳即来尔”。每每跟人解释到这里,来耳总是俏皮的头一歪,盈盈细语:“就这样,我就成了来耳”
来耳的父母都是老派的知识分子,即使经过了一场浩劫,也没有失去对生活的信念,骨子里依旧有着雍容优雅。在我们上大学的80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并不富裕,可是来耳的妈妈会用缝纫机为来耳做有着小尖领的衬衫,夏天荷叶边的连衣裙,来耳的白色球鞋也总是配着淡淡小花的短袜。我们去来耳家里玩,她们家的老式家具上都遮盖着白色钩花的桌布,墙上挂着来耳爸爸自己画的小油画,窗帘是淡淡的绿色。来耳爸爸会用蛋清做色拉,伴着生的油菜和水果,让我们品尝。冬天,来耳妈妈会给我们做暖暖的银耳汤,点缀着红红的枸杞。来耳家渐渐成为了我们同学常去的地方,来耳爸爸和来耳妈妈有时也会参与我们的聚会,但大都是静静的听,偶尔插话,关照着每个同学,从来没有大道理。来耳作为家中的独女,那个时候她的生活是很让我们羡慕的。
大学毕业时,为了照顾日渐老迈的父母,来耳选择留在家乡,找了一个稳定的工作。
来耳要结婚了,给我们几个同学发来了请柬,对象,却让我们大吃一惊。是我们的学长老林,在一家国有银行工作,家在农村,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上学。关键是长相,高高瘦瘦,黑黑的,跟温婉娴雅的来耳,在我们想来却是不配的。唯一让我们觉得还拿得出手,就是老林在学校里是学霸,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是成绩出众,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据说如果不是为了家中同样成绩优秀的弟弟妹妹,老林是要出国的。
婚礼上,新郎新娘敬酒。面对我们这群老同学的起哄,来耳依旧是笑意盈盈,老林却是紧张局促,满脸通红。两人站在一起,来耳的手揽着老林的腰,老林的手却抖个不停,酒杯里的酒都要洒出来,我们的班长不客气的开玩笑,老林,你要是对来耳不好,我们大家都不会饶你的。老林不停的点头:不会不会。我们大家哄堂大笑,于是老林更加局促,来耳却抿嘴笑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同学大都成家了,渐渐上有老下有小,再加上工作上的压力,之间的来往也就慢慢的少了。只听说,来耳和老林结婚后,就主动负担了老林弟弟妹妹上学的费用,把两个人培养到大学毕业,成绩优异的小叔子还留洋美国,在美国定居了。老林的爸爸妈妈,在年纪大了不能再独立生活后,来耳和老林就把两位老人接到了身边照顾,直到临终。来耳的爸爸妈妈则一直跟来耳他们生活在一起。
来耳生了个女儿。生下来,粉妆玉琢,是家里四个长辈手心里的宝。等长到1岁多了,却还不能站立,反应也不如别的孩子灵敏,来耳和老林带着孩子到医院检查,却得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孩子是轻微的脑瘫。据来耳后来告诉我们,从医院检查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一个晚上没有睡,就坐在孩子的小床旁,看着孩子。而老林,则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静静的陪着她,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将老林的妹妹请来,将家中的四个老人召集到一起,作了分工,身体还好的来耳妈妈和来耳爸爸负责外面的采买,老林爸爸、妈妈则留在家里看家,请了一个钟点工,负责家里的卫生,烧煮,洗衣,老林的妹妹每日抽出时间来家看看,帮四位老人处理一些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家中的事情安排好后,来耳去单位辞了工作,老林则在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孩子,踏上了漫漫的求医路。整整三年的时间,辗转国内各家医院和康复机构,孩子的情况越来越好,终于可以回家在家里服药治疗了。两个人在回来之前就约定好,回去后,孩子的后续康复以来耳为主,老林要在工作上努力有所成就,两个人一起照顾老人,为了家努力。渐渐的,孩子越来越好,终于可以和同龄的孩子一样上学了,来耳在孩子的治疗期间,写下了数以几十万字的治疗笔记,还一直没有丢下大学学的心理学专业,等孩子上学后,来耳来到了一家专门从事脑瘫治疗的公益康复机构就职,希望能帮到更多类似的家庭。老林回到原单位上班后,积极上进,慢慢的也升了职。一家人经过了五六年的波折,终于回归了稳定的生活。
毕业三十年,我们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跟来耳老林再次见面,才知道她们女儿的事情。夫妻两人还是老样子,来耳还是笑语盈盈,轻声细语,说话时喜欢偏着头,俏皮的样子,老林还是沉默寡言,人却有点发福,显得更加的朴实忠厚。两人的女儿已经出国读研了,四位老人家也相聚离去。来耳和老林一直住在来耳爸爸妈妈的老房子里,我们应邀去他家玩的时候,来耳穿着淡绿色偏门襟的唐装,一条白色的麻质阔腿裤,浅灰色绣花布鞋,在小院门口迎接我们,大伙坐下,老林端上咖啡,烫金的杯具,杯托、调羹、糖缸配套,放在小院里铺着白色绣花桌布的圆桌上,院墙上,一铺蔷薇花艳丽招展,另一端,依墙而搭的花架上,放满了各类盆栽绿植、鲜花,这些都是来耳的宝贝,而花盆,据说都是老林去选来配上的,平时为这些花松土、浇水、施肥也是老林的事,来耳开玩笑说:老林是个花匠,自己只会赏花。院子一角,还有个木制的琴台,来耳说这是她去学古琴后,老林请人打的。平时,只要天气好,她都会在院子里练琴。大伙参观完这个小巧美丽的小院,都赞叹羡慕不已,再看来耳和老林坐在一起,来耳眉目轻盈,老林神态平和,生活的重负似乎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痕迹。
四月的春末,阳光温柔,空气甜美。同学们坐在小院中,交流各自的人生际遇。一如当年,我们青春年少时,笑语嫣然。
恍然三十年,人生过半,可每个人的故事,都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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