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卷耳,卷耳是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所以我要讲讲她的故事。故事中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你们不用介怀,卷耳之所以是卷耳,多亏了他们。
三毛家的是在冬日的一个凌晨出现的— 颠了一夜的山路、赶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我们村。
整个村庄为此躁动不安,好事的婆娘、汉子们起了个大早,挤在桥头,伸着脖颈,揉搓着发红的的眼睛盯着灰蒙蒙的公路。这是全村唯一的一条公路,确切地说是一条石子路。路面坑坑洼洼,偶有几片破损严重的用水泥修补了,稍微平整些,颜色深深浅浅,像极了老汉背上贴着的狗皮膏药。石子路南北向,全长约10公里,连接着李镇、桃镇两个镇,是村里人赶集、进城的必经之路。镇上每月逢五逢十开集。
从公路拐进村子,要过一座石桥,石桥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桥头有一家小卖部,红墙灰瓦砌成。小卖部的主人抠门得很,油盐酱醋总是缺斤短两,平日里没什么生意。两只看门的黑狗蔫蔫地窝在墙根,眯着眼,半睡半醒,偶尔有气无力地叫两声。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兴奋地低呼。老麻赶着驴车,缓缓而至。老麻六十出头,脸上星星点点,坑坑洼洼。他是个光棍汉,和侄子一家住一起。老麻有一身好力气,翻土、犁地、割麦子、收玉米......除了睡觉吃饭,他大半生都是和田地打交道。老麻养了头驴,每天好吃好喝侍候着,驴被草料追得膘肥体壮,皮毛光溜水滑,蚊子苍蝇休想立得住脚。老麻这付家伙什,农忙时拉粮运粪,空闲时赶集拉人,倒也能赚个块儿八毛的。这次去县城一个来回,两瓶白酒,两块毛巾外加三块钱,老麻乐得老脸都开了花。三毛和老麻并排坐着,被露水打湿的稀松卷发,紧紧地黏在头皮上,显得他的脸更长,更凹,浇上两瓢水,也能稳稳接得下;他的两只眼睛黄豆粒般大小,因兴奋闪着诡异的光;嘴巴咧着,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车停稳,三毛跳下车,哈着腰,伸出手搀起坐在他背后的姑娘。姑娘低眉耷眼,一身红衣红裤,下车后站直,竟比三毛要高出头,身材不胖不瘦,匀称得很。三毛那瞎了左眼的老娘颠着小脚从人群中紧赶慢赶凑上去,一把拉住姑娘的手:闺女,你可来了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姑娘有些惊慌地抬起头,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呵,好个漂亮的女娃,皮肤白皙,眼睛水灵,鹅蛋脸,一根粗壮乌黑的辫子从修长的脖子后面绕过来,挂在高耸的胸前。狗日的三毛,真有福气!不知谁忿忿地骂了句。
这个女娃就是三毛家的,15岁,和我同岁。
三毛家的姓甚名谁,村里人不知道,也不好奇。姑娘嫁进了村,便成了各种“家的”:福华家的,新席家的,甫从家的,三蹦家的......有了孩子之后,就成了各种“妈”:小黑妈,小牛妈,三浩妈,大车妈……这些约定俗成、自动生成的称谓不由分说地取代了她们的母家姓名,是她们的身份标识,必将伴随着她们直到她们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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