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戊戌年四月，地处武陵逆江坪，节近清明，天气渐暖，逆江两岸柳絮飞飞，间或飘来数瓣桃花落入水中，在潺潺的水流中旋转而下。江中，两叶扁舟正悠悠而下，左舟在前，右舟在后。
左边船头躺着一个男子，胸口还放着一大杯酒，他一动也没有动，静得就像是这船的一部分，他的眉很浓，睫毛很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看上去就像有四条眉毛。左边船尾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眼角布满了皱纹，手里拿着一把薄薄的小刀，正在雕刻着人像，偶尔一阵剧烈的咳嗽，会让他的脸上泛上一阵病态的嫣红。船舱虽有精致的帘子，却被人拉得大开，一个蓝衣服的男子躺在藤椅上，手遮着眼睛，正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他鼻子挺直，嘴角上翘，仿佛一直在微笑。在他旁边，一个穿着鲜红衣裳的美丽少女趴在他的胸口，衣服宽大且松散，一双修长晶莹的玉腿晃得艄公一阵心悸。
右边船头拥挤着3个年青人，一个白衣男子神采焕发，文秀英俊，正向其他两人比划着什么，而其他两个少年不住点头，满脸憨厚恍然之色。这两人都脸色较黑，眉毛较粗，手脚也较粗壮，但都双目炯炯有神，尤其是左边那位布衣布帽的男子，长手长脚，身形挺拔，有如长枪一般立于船头。船舱中，帘子微微撩起，不时传来嬉戏打闹之声，一个声音清脆悦耳，一个声音温柔婉约，一个声音则又娇又嫩，开心处还有歌声传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惹得前舟的蓝衣男子不时眯眼观看。看得久了，那红衣女子脸色不愉，轻轻拧住他的大腿，撅起小嘴道：“再看就挖掉你的眼珠！”
……
临近黄昏，忽听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那红衣女子整了整衣衫，又罩了一件披风，缓缓走上船头，只见一座长约十丈的码头横于河中，上面人声鼎沸，哭声、笑声、叫声混成一片，隐约可听见“我爱你”、“死而无憾”等，而鲜花、气球、横幅则在空中乱舞，不时闪过“侠”、“金”、“古”等字样，正欲开口呼唤蓝衣男子，却见船尾白光一闪而过。正惊异间，那四条眉毛的男人立于身前，低声问道：“何为侠？”
红衣女子还在沉思，却听后面有人朗声答道：“创造快乐的人！”
正是自己的男伴，又听四眉男人问道：“侠快乐吗？”
“侠当然是快乐的！”
“如果不快乐，还是侠吗？”
“快乐，不取决于心，而取决于人！”
……
良久，对面那条船的男男女女早已登岸不见，红衣女子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聊这些劳什子？”说罢，率先登上岸去，脸色苍白的男人紧随其后。
此时，那两人还在小声嘀咕。
“左边腰间！”
“方形盒子！”
……
在客栈小厮的引导下，一行人来到了逆江坪客栈，分开落桌。此时红衣女子才发现对面是三男三女，除开那船头三名男子外，还有一身着白衣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另一雍容华贵女子二十来岁，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最后一名女子显然是大家闺秀，斯斯文文，容貌清丽。
红衣女子自问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人物，惊艳者时常有之，但像这般清秀绝丽却是首见，只觉明艳照人，不敢逼视。
小厮鱼贯而入，很快布好菜肴，满满一桌，竟有红烧洞庭甲鱼、桃源双溪羊肉、红烧柳叶龟、石门土家肥肠、秦人桃花鸡、香煎鳜鱼、三鲜杂烩、黄焖芦鳝、三杯鸭、花溪榨笋等十大名菜，还有一壶上好的德山大曲。热气一蒸，香气扑鼻，红衣女子食指大动，正欲动箸，却见四条眉毛的男人不仅毫无兴致，还慨然一叹：“都说武陵菜肴冠绝天下，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众人大惊，尤其是客栈老板诚惶诚恐，一边道歉，一边聆听指导。
四条眉毛的男人点点菜肴，说：“肉不是整块，鸡也切碎了，没有牛肉，也没有猪头肉，更重要的是，还没有花生，这能吃吗？”又喝了一口酒，马上就吐了出来，“知道什么是好酒吗？”
客栈老板赶紧摇头，心想这德山酱酒也是一绝，回甘回苦五巡之后都层次分明，竟入不得法眼。
“酒要烈，杯要大！”
客栈老板满脸惊讶，但依旧吩咐置换。
对面白衣女子扑哧一笑，对着那布衣青年说：“靖哥哥！这人简直不懂装懂，胡说八道，吃惯了粗粝事物，竟将美食弃之不顾，实在可笑，最可笑的是将那最劣质的烧刀子当作美酒！”那布衣青年眉头一皱，“蓉儿，不可胡说！”
蓉儿吐了吐舌头，说：“不过这菜肴的确算不得上等！鳜鱼不是溪水野生的，鱼腹也不够肥，甲鱼太小，裙边也不嫩，黄鳝刀法也不好，已去其鲜，鸭肉太瘦，紫苏又掩盖了其香……”，一一说来，如数家珍，听得众人点头不已。
最后，蓉儿还品了一口酒，说：“入口无压力，入喉无酒气，绵甜净雅柔，好酒！但舌根微微有点发涩，嗯，这酒年头不够！”
说说笑笑中，那六人从从容容吃完了饮食，又向老板问清了名胜美景，携手而出夜游逆江风光。
红衣女子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羡慕地看着那六人结伴而出，再看看己方觥筹交错的三人，眼睛里的光慢慢地暗了下去。正自黯然神伤，忽听得有人叫自己，“红袖，这几人武功如何？”
红袖想了想，道：“江湖上都没听过他们的名号，但那三个男人神光内敛，估计擅长内家功夫。”
那蓝衣男人又问：“那我们胜算如何？”
红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男人，心下一阵气苦，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他们！”
四眉男人突然笑了笑，指了指脸色苍白的男人，说：“如果我们只能赢一场，那只能是他赢！”
蓝衣男人也笑了，摸了摸鼻子，说：“我一直想知道，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在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面前是不是还万无一失。”
脸色苍白的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久才平息，想笑一笑，说出来却是：“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陆小凤举起杯子，沉吟道：“这一战不容有失，否则折了古老的名头！”
蓝衣男人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古老武功一共三百八十一种，其中顶尖的五十种相生相克，我看他们气定神闲，估计此战较难。”
陆小凤点头称是，道：“楚香帅言之有理，古老武功包罗万千，但总体而言，武功高低跟变态程度相关，越变态武功越高，你我三人，最变态的是……”
三人面面相觑，突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最后，李探花举起一杯酒，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三个男人举杯一碰，一饮而尽，然后趴桌呼呼大睡。
……
待到第二日，红袖草草吃过早饭，就催促着三个酒鬼来到“武侠梦金古论剑”会场。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声音鼎沸。
在策划者的一路指引下，红袖等四人顺利落座于古龙专席，四下张望中，才发现那六人早已坐于对面，桌前摆着一红色纸牌，上书“金庸专席”。等到一声锣响，全场寂静无声，有人上台高声呐喊：“会议开始！”接下来就是领导介绍、嘉宾致辞、领导致辞、缅怀金古等一系列繁琐仪式，听得红袖昏昏欲睡，却见楚香帅、陆小凤早已睡熟，如同婴儿一般，那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泛出淡淡的光泽。红袖突然觉得他们很可爱，或许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
许久，终于又听得一声清场锣响，有人宣布：“论剑开始！”。
那边，蓉儿与雍容女子一阵低低商议，又拿出一张纸片不停演算，末了叫过那三名青年男子，一阵低声吩咐，那三名男子不住点头，甚是听话。最后，一名粗手粗脚的男子站了出来，伸手握住那名大家闺秀，说：“阿绣，我去去就回！”阿绣还未回答，蓉儿就浅声安慰：“阿绣妹子，你夫君石破天内力第一，毋需担心！”阿绣低着头，反手握住石破天，轻轻道：“天哥，我等你！”，说完飞快在石破天脸上轻轻一点，脸上红得几乎快滴出血来，转身抱住雍容女子。在哄笑声中，石破天讪讪地摸了摸脸，即是欢喜，又是羞涩，一扭头，眼中尽是坚定之色，大步走上论剑擂台。
这边，陆小凤也站起身来，此刻他仿佛换了一个人，慵懒的气色一驱而散，既像敏捷的豹子，又像锐利的苍鹰，四肢似乎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慢慢地走向擂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每一步又走的很稳，他听不见嘘声，也听不见嘲笑，就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于，上得台来，陆小凤笑了笑，正欲开口，却听裁判席上一声锣响——“开始”。双方抱拳行礼，互退三步，陆小凤将双手握于背后，眼睛微闭，微微抬头，斜望着天空，脸上尽是萧瑟之意。石破天不明其意，也不通世故，但看对方两撇浓厚的胡子，估计是自己的前辈，于是再次拱了拱手，紧接着就是一招“十步杀一人”。
“十步杀一人”乃是一套绝妙剑法，但石破天将双手化掌为剑，手中虽然无剑，剑招却源源而出。这套剑法巧妙变化略有不及，但气势则凌厉无匹，讲究中宫猛进，直取要害，配合石破天源源不绝的内力，掌未至，而风已起。
陆小凤眼睛都未眨一下，待到掌风及体，才伸出双手，用手指轻轻一捏，就像叫花子捏臭虫一样，一下子就把石破天的双掌给捏住了。
台下，蓉儿却扑哧一下，忙伸手掩住，扯了扯旁边布衣布袍的男子，道：“靖哥哥，你觉得这个人像不像只螃蟹。”那靖哥哥还未搭腔，旁边的雍容女子却早已花枝乱颤，阿绣却满脸焦急，一跺脚：“蓉儿！”
李探花双眼也放出精光，暗暗点头：“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石破天大吃一惊，自从练成《罗汉伏魔神功》后，从来没有人敢用手指与自己对敌，别说用指，连用掌的也极少，即使有也无不筋断骨折，此人如此托大，估计龙木岛主也远远不及。于是，不仅不收回手掌，反而催动内力，双掌继续推进，不到寸许，只觉掌前一轻。
陆小凤捏住手掌，正欲一扭，只觉对方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紧接着食指传来一阵剧痛，赶紧趁对方前力已衰、后力未继之时，脚下倒踩七星，撤指离开。
“十步杀一人”的剑法尚未使完，石破天的内息自然流转，不由自主地依着“赵客缦胡缨”那套经脉运行图谱转动，同时手舞足蹈，似是大欢喜，又似大苦恼。“赵客缦胡缨”既毕，接下去便是“吴钩霜雪明”，他更不思索，石壁上的图谱一幅幅在脑海中自然涌出，自“银鞍照白马”直到第二十三句“谁能书阁下”，一气呵成地使了出来，其时剑法、掌法、内功、轻功，尽皆合而为一，早已分不出是掌是剑。
陆小凤哪里近得了身？
石破天斗得兴起，招招进逼，蓦地里只见陆小凤脸色越来越白，右膝一软，险些跪倒，强自撑住，脸色却已大变。石破天心念一动，记起阿绣在紫烟岛上说过的话来：“你和人家动手之时，要处处手下留情，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就是了。”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嘱的言语，眼前便出现她温雅腼腆的容颜，立时横掌推出，双掌回收，道：“阁下指法精妙，在下佩服得紧，今日难分胜败，就此罢手，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陆小凤吁了口气，叹道：“金庸武术果然高明，我不如也！”
第一局，双方战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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