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秋意很重，当你出去的时候最好为自己带上一件外套，”妻子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这样说，“正像我一直说的，这个夏天很快就会过去，你瞧，可不是吗？现在明明还没有到九月份，可是天气凉的足够你穿个薄外套出去了。”
“是的，这没有错，天气忽然变凉了。外面很冷，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出去散步了吧，我担心会绕到一些过风的路上，那样会使我的头受不了，也会使我不得不抱起胳膊蜷着身子才能走完那些路。”
但尽管我这么说，还是把妻子留在了门后温暖而明亮的房间，我一个人迈着步子在细碎的夜里四处溜达。总是会遇到一阵急急的风向我吹来，在这些小巷子里是不可避免的，两面的高墙使这些风显得阴森、强烈而寒冷。
慢慢开始下起小雨来，更加冷了，但是随着不停的走动我已经感到热乎乎的了，这意料之外的秋雨只会更加增添秋夜的神秘和温柔。我看着街灯下面渐渐开始形成一两个亮亮的小水洼，街上面行人稀少，路灯的白色和黄色灯光将那些雨映照成不同的颜色。
我站在一家超市外面的廊檐下躲雨。那个廊檐下面已经站着几位先生了，他们也都是身穿黑色的外套和长裤，手里面拿着烟和超市海报，借着从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阅读超市里的特价商品或者是优质的、超值的商品。
我也点着一支烟，瞧了瞧雨，觉得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停，也可能会一直下下去，从现在开始，现在大约，我想，我看看左手上的手表，只是九点半，这雨大概，大概会下到十点，到十二点，到凌晨三点，或者是明天早上妻子为了做饭早起的时候还会发现正在下着。这儿的秋天就是这个样子，雨到了这个季节总是下得不紧不慢并且以一种可怕的耐性能够坚持很长一阵时间。这点上来说，我更喜欢夏天，那个季节的雨总是以一种更粗糙的印象呈现在你面前，那些雨不喜欢处心积虑地长时间困扰你，它们总得来说很像是和城市、温度开的玩笑，大部分情况下这些玩笑都不会使人感到忧伤，但也总会有这样的状况，一旦这些玩笑持续的时间过长，这就令人感到忧伤了。但是人们在夏天总是还可以抱着希望这雨随时能够停下，而继续恢复那温度。但是秋天人们总是抱着更伤感的态度来看待这绵绵不尽的雨，人们觉得这雨若是想下，大可以一直下下去，绝对不会被什么人拦着，甚至人们也不会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认为它随时会停止。因为人们认为它像这样一直下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这本身就导致了一种由寒冷和缺少太阳引起的忧伤，更何况人们总是会感到，这忧伤没有尽头，而且等雨停了之后，温度会继续低下去，会更加地冷下去，朝着冬天的方向急速地走下去，那是白色、寒冷和没有任何希望的尽头。
我看到廊檐下摆着一个金属架子，上面还有一些广告海报。我随手拿了一张，也和旁边的那些先生一样仔细阅读上面我可能会感兴趣的商品信息。
我旁边的那些先生抽完了烟，于是拿着自己的那份海报走进超市。他们会买一点什么东西吧，也许这上面还有一些好的商品在这一个阴冷的晚上九点半没有被卖出去，等着我们这些四处闲逛的幽魂去买。我扔掉烟蒂，带着海报走进了超市。
也许当你还站在外面的廊檐上或者仅仅是从这家超市门前的街道上面走过的时候，你会以为这应该是一家灯光明亮而商品种类齐全的超市，不消说，你认为这家超市一定比得上这个城市的任何一家大型超市，它内部应该拥有光洁的地板，拥有现代的照明、制冷和清洁设备，使这家超市的任何一个摆在货架上面的商品都看起来既新鲜又干净。当我进入那家超市后，发现它的内部的确很大，但是几乎没有开灯，以致于显得十分昏暗，只有靠近我们刚才站着躲雨的地方开了一盏白色的灯，一位穿着绿色短袖的小姐支着胳膊打盹，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晚，而这会儿也没有顾客跑来结账。这盏灯对于超市拥有的巨大的内部空间无能为力，以致于刚从那位小姐走出几步，我已经完全不能分辨出货架上面摆着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商品。我只好通过抚摸来辨认那些商品之中有没有恰好我在这个时候需要的雨伞。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这些数不清的货架上摩挲，甚至由于我感到大约自己花费了太久的时间而有些懊恼，生气为什么不干脆走向结账处那里直接打扰那个还在睡着的小姐，她一定比我更加熟悉这家超市的内部货品的摆放的秩序，或许也可以请求她把可能有的灯全部打开，使我能够通过眼睛而不是手的没有把握的触摸来判断雨伞的位置。我正要去那样做，路上撞上了一位先生。
“您瞧，”我说道，“真是对不起！如果这里也开着灯就好了，哪怕是一点亮呢，也绝不会使我看不到您，撞到您身上。”
“您在黑暗中走路也得当心啊，年轻人！”那位先生说道。
“不过为什么，那位小姐不开灯呢？这对我们来说十分麻烦，我们不能很快找到想要的东西，这不仅耽误我们的时间，还会耽误那位小姐的时间，使她总是感到超市里还有人在，因而不能及时地下班。您看，正是由于这一点，我想她才会像现在这样困吧。”
“先生，这家超市您从前没有来过吗？”那位先生问道。
“当然没有，”我说道，“我今天仅仅是散步到这里，遇上了雨，希望能够在这里买到一把雨伞，但是我经过了那么多货架，没有遇上一把雨伞。”
“啊，您需要一把雨伞，我知道摆放那些雨伞的货架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带您去！”他说着已经拽住了我的袖子，我们一起朝着他知道的雨伞的方向走去。
“您瞧，这家超市占着多大的面积啊！恐怕我们还得要花上二十分钟才能找到您需要的雨伞。”那位先生在黑暗中悄悄说道。
“这里大得令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说道，“不过为什么不开灯呢？这无论对客人、还是对员工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啊。”
“额，这是因为这家超市晚上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当初在建这家超市的时候，老板考虑到周围居民从来没有晚上外出购物的习惯，而只是喜欢在白天买菜、衣服和其他东西，而超市的窗户多到白天根本没有必要开灯，即使是在阴天里，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光足够人们看清那些商品信息和它们的价格数字，于是干脆为了节约，就干脆不在超市内部安装照明设备了，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为了达到在夜间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的效果，那么这将花掉一笔相当于这栋房子本身价值的钱。更何况，如果真的有顾客出于意外的原因不得不在夜间在这里买东西，就比如您这种情况吧，那么他这时完全可以求助于商场的员工，他们由于对商场的内部商品摆放心中有数，很快就能够找到他所需要的商品，而无需那位顾客亲自在黑暗里乱找一通的。”
“我走进这家超市的时候，看到那位小姐在睡觉，我想最好是不要打扰她，而我又想到在我之前已经进去了好几位先生，当然，这里面包括您，可以在这家黑糊糊的超市里的货架上找到商品，我为什们不能够找得到这时对我来说非常需要的雨伞呢？也许运气好的话，我走到的第一个货架上面就摆放着雨伞，这样，我就不必再黑暗中乱撞，并且毫无效率可言地浪费掉我大部分时间了。”
“您这是由于太对自己有所把握，您以为我们像您这样是第一次来这里吗？”那位先生怒气冲冲地说道，“不，我们早已经对这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就如同我们是这家超市的员工一样，对每件商品应该摆放的位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我们在夜间进入这家超市也完全是为了考验一下我们对这家超市的记忆是否真的准确无误，我们在外面看了那么久的商品海报就是为了在黑暗里准确找到那些商品的位置。这对于我们是一项无害而有趣的活动，我们晚上总是要做这样一项消遣，而那位小姐因为知道我们这个奇怪的活动，她又知道根本不会有一个顾客突然上门，因此便放心地在那里打盹睡觉，放任我们在这里做我们的游戏。”
“可是，这太荒唐了！那位小姐不担心你们拿了一些商品，当然，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嘛，毕竟万一我不小心把巧克力装进了口袋而忘记了这回事请，那么这位小姐还在睡着，肯定不会知道你们在走出却的时候口袋里面装着这里的还没有结账的巧克力的。如果事后人们不得不因为这盒失踪的巧克力追究此事的话，而恰好把怀疑对象放在你们之中，这难道不会对你们造成困扰吗？”
“您说的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那位先生强调，“我们早已想到这种可能性，为此，在每次的游戏结束之前，我们总是要以互相搜索对方的口袋而告终。另外，还有那位小姐，这是一位可敬的女性，她因为我们的游戏而不得不总是为自己增加一些工作量，每次都要在我们离开之后，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商品的数量并和我们来之前进行比对，这样就能够确定哪些商品是不是恰好被我们不小心带走或者干脆是偷走了吧。当然这项工作很繁重，因为毕竟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得不通宵工作，直到黎明的时候才能计数完。我们很感到痛苦，为这个游戏给她带来的巨大的工作量而感到抱歉，甚至我们干脆要求她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察看我们身上的全部口袋，但是她仍旧本着对工作的高度认真而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进行着这项艰难的工作。当然，我们也感到不能使这位小姐太过于劳累，这会加速她的衰老，还可能会引起她身体其他方面的疾病，我们甚至干脆有一段时间停掉了这个游戏。但有一天，这位小姐找到我，对我说我们完全可以在夜间继续那个超市的游戏，因为如果晚上我们不去拜访那家超市的话，那里面巨大的寂静和黑暗会逼的她发疯的。至少我们玩游戏的那会儿可以使她睡上一会儿好觉，即使这意味着之后几个小时的巨大工作量，不过这项工作总是可以偷会儿懒的，有时候也不需要对自己太严苛嘛，这总比一个人通宵达旦守着那家超市、那里面无边的黑暗和寂静要好过得多。
既然这样，我们只好同意那位小姐的建议晚上在这家超市里开展我们的游戏。当然，我们一直很诚实，从来不会忘记自己装在口袋里面的东西，即使自己忘记了这件事，也会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被搜查的伙伴发现那被遗忘的商品。我们每天晚上这样打发时间，的确是从来没有遇见一个人上门来，今天我们站在廊檐外面阅读海报的时候看见了你，但认为你完全没有可能进这家超市，因为这里显而易见在夜间是完全不欢迎像你这样的陌生人的。但你还是进来了，不仅没有打扰那位小姐，连我们也没通知一声。你完全可以拍醒那位小姐，或者在门口大喊一声，使我们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需要的是一把雨伞，我们很快就会为你拿来一把，那位小姐也会很快从她那并不她是的睡眠中醒来，为你结账，使你不必在这团黑暗中瞎转。”
“的确，我没有想到。我以为这是一家普通的超市嘛！我认为晚间超市既然还开着，里面的照明设备一定是会随时工作着的。”我说道。
“好吧，这也不是您的错，”那位先生说道，“这只是由于您缺乏有关这里的经验，不过，我们总算是到了放着雨伞的货架了。”
我拿到一把雨伞，“万分感谢，先生，希望我没有打扰您的游戏。”
“不，谈不上打扰，”那位先生说道，“您最好现在就去结账吧，那位小姐马上就会醒了，因为我们的游戏也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几乎总是在这个时间上醒的。”
我迈步朝着那盏灯和灯下面的那位小姐走去，几乎是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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