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前的那一晚,曾夜半入我梦。在梦里,卧床三年的他忽然坐了起来,无限怜爱地抚摸了我的头。梦里,他不曾留下片言只语,只在我将醒未醒的混沌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悲欣交集的笑容。
次日下午,母亲午睡起来之后,按惯例用针管给父亲鼻饲了200毫升温水,接着拍背、搓脚、放平,回身为他盖被时,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辛卯年十月初八,父亲因心脏衰竭溘然长逝。遗态安详,如同刚刚睡去。
停灵夜,全家人和衣不寐,轮流守护在父亲的身旁。三缕长香袅袅不绝,两支灵烛彻夜燃烧。当母亲吩咐哥哥摆放上父亲的遗像,我才意识到昨晚的梦境就是他往生前向我做的最后告别。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骨肉至亲的逝去。死生契阔,阴阳两隔。
从小我就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五岁起便懂得父亲对我的宠溺远远胜过母亲的严苛。相比哥哥姐姐的童年,父亲对我的管教格外宽松,我的天性里因此带着被娇纵的优渥感。
这种优渥感表现在常常以自我为中心,讲起话来喋喋不休,对他人的好恶从不加掩饰,微小的挫折便反响强烈,骄矜好胜,缺乏耐性……致使成年之后的我做事一意孤行,听不进别人的劝谏和忠告。
在“一家女百家求”的年纪,父亲曾坦言,我应该找一个至少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结婚。仿佛只有这样的年龄差,才能让他安心把女儿托付。可事实恰恰相反,我不仅没能嫁给成熟男,反而看上了个生瓜蛋。
应该说今天的我,得益于十八年婚姻生活的慢慢磨练。我遇见了一个比我更不懂得自律谦让与包容的男人。如同镜像真实呈现出另一个自我,从他身上,我终于看清那所有的不成熟与不完美,同样也是我身上一直缺失的品质。
如果另一半的性格行为是你能应付掌握而且丝毫不起冲突的,那你一定不会碰到并爱上他。凡是找上你的,都有他出现的因由和意义。是两个人的共同业力造就了这段姻缘,于是,我知道此生必须与他同船渡厄,唯有相互成全,才能彼此圆满。
然而人生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一切和合现象都并非恒久不变。譬如木材与螺丝和合而成的家具,毛尖与开水和合而成的绿茶,我与老公和合而成的婚姻。家具会变形,茶水会变味,感情自然也会变淡……
只不过有的人即使看透了婚姻的本质也依然能身处其中坦然接受,而有的人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当年父亲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一心想为我规避婚姻中有可能出现的风险,他不知道的是,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疼爱我如他一般面面俱到不厌其烦。
慈是予乐,悲是拔苦。父亲临走时,万般不舍,却不置一词,只用慈悲的一笑告别我,他一直借由我的回忆,我的念想,我的性情而存在着,从没消失过。
父亲的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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