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谨以此篇文章纪念逝去的青春。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第一章
午夜梦回。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梦里回到那个地方,见到那些人了,往事历历在目,不知道这一次次是在暗示我什么,最近因为工作原因总是感到心神不宁,每每梦醒也都是很难再睡去,旁边的先生睡梦正酣我不忍吵醒他,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陷入回忆。
那是零四年的春天,天气还有些冷,半夜十二点多,我和二碗已经睡下了。只不过那天晚饭后我多喝了点水就被憋醒了想要起夜,迷迷糊糊下床穿了鞋刚要推开房门,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看到堂屋(正屋,那时候还是住泥瓦房,一共三间房,堂屋为正屋,我和二碗住西屋)亮着灯,还有人在说话。我有些害怕,想着是不是进了贼,又想着爸妈都在家,家里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偷的还不至于招贼。又细听了一下,屋外像是妈妈的声音,“就这样走了大菊怎么办?”接着是四叔的声音“大菊在家你就放心吧,她爷爷奶奶还有我们都在家,你放心走吧。”
我有些诧异,因为平常我家是不会有人来串门的,叔叔婶婶也没有来过,除非出了什么大事。
一时间站到门口的我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出去了。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爸爸推门进来,由于用力过猛一下撞到了门后的我,“大菊,你在这多久了?!”爸爸一说话所有人都起身过来了,小小的我突然被围到一群大人中间,感觉周围空气有些稀疏,吓得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没,我刚起来,我要尿尿……”我揉着被门撞到的脑门小声说。
“快去尿,回来爸爸妈妈有话跟你说。”
我听话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总算能透口气了。匆忙从厕所回来发现二碗睡眼朦胧的站在床上揉着眼睛,妈妈正给她往身上绉衣服,她才不到七岁,大晚上把她叫起来,肯定是出事了!“大菊,妈妈要带着二碗去你大姨家走亲戚,今天你去你婶子家睡。”妈妈边说边又低着头给我穿衣服。
那时的我早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再加上天气不是特别冷,穿的衣服也不厚,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得来,不知道今天的妈妈怎么了,还一直低着头,我从上面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妈妈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去哪了,听没听见?”旁边的四叔很严肃的交代我一句。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为什么妈妈说去大姨家,但要告诉别人去打工?我有些费解,但是当时的情形不允许我问出这句话,因为我确实有点困了。
大约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我被送到隔壁婶子家菱角妹的房间里,我当时想着妈妈只不过是去打工,我们村好多人都去打工了,每次回来还会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还会给买新衣服,多好啊。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妈妈总是唠唠叨叨个没完,还要把二碗带走,她才那么小,带着她怎么打工?不过带走也好,总好过她在家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走哪她跟哪好,她走了,终于没人再烦我了。
后来的我不知道妈妈几点走的,我在睡梦中仿佛还能听到她交代我好好学习等她回来,不过等我醒来后她已经不在了,二碗和叔叔们也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一年我十一岁。
第二章
说起二碗这个名字,倒也有些来历。二碗小我四岁,生她的时候家里人都希望是个男孩,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那边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比较厉害,据说当年我妈生下我的时候我奶奶脸就拉的二尺长,和外人说我们不打算摆席了(风俗是第一胎生后十天摆席庆祝),是个臭丫头,等哪天来个小子再摆。我妈偏是个犟的,硬是自己出钱摆了席。那时候家庭条件不好,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妈说能给我的唯一一样好东西就是我爸每天晚上干活回家给我带的一个大苹果。大菊是我妈给取的名字,说是通俗好养活。
二碗当时生之前找人看过,说是个男孩,没想到生出来竟是错的。后来一个算命的说本来是个男孩,因为我妈怀孕的时候家里挪床了,于是就把男孩挪成了女孩,说的那叫一个邪乎,不过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毕竟那时候二碗已经一岁多了。
刚出生的二碗浑身雪白,除了我爸妈没人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有了她之后我的苹果爸爸也不再给我带了,现在一回家就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真是从小就是个讨厌鬼。不过谁让我是姐姐,想想还是算了,不跟她计较,毕竟她今天叫了我一声姐姐,那感觉倒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本来我叫大菊,二碗应该叫二菊的,但是我们村已经有人叫二菊了,家里比较忌讳重名,说会命不好,所以取名叫婉婉,小名婉妹,但是我就叫她二碗,只叫她二碗,好记。
二碗的出生让我家在奶奶心里的地位再一次的降到低谷,爸爸老实不爱争抢,妈妈虽然生性倔强,但是出嫁时姥姥交代来到婆家一定不能耍脾气,否则就断绝关系,所以现在是四口人紧紧围在一个荒岛上,这个岛上寸草不生,弹尽粮绝,连最基本的物质生活都不能保证,前途甚是堪忧。
不过二碗在这之前倒是没有受过一点苦的。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每次吵架好像都是因为她,她是个小人精,背着我和妈妈站到爸爸一队,为爸爸出谋划策。爸爸每天出门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二碗的脚在外是没有沾过地的,我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不过想想,我和爸爸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小时候他拿的东西我从来不要,总是要经过妈妈的手我才肯接,怪不得爸爸更宠二碗,任谁都喜欢精的。
二碗出生了之后妈妈照顾不过来我俩,于是姥姥就经常住在我们家了,那时的姥姥在我心里的形象特别高大,用我们小孩子的话就是神仙下凡。姥姥有一米七的个子,花白的一头白发总是被她细细的拢在耳后,裹着的小脚,常年穿着自己做的千层底布鞋,除了不驼背以外眼也花了耳朵也聋了,不过凡是你能想到的东西她都会,什么绣花、纳鞋底、做衣服样样在行。那时候家里有好几本书,书里夹的都是姥姥剪的鞋样子,我们从小穿的鞋也是姥姥给做的,鞋面儿上绣着各种花样子,每次穿新鞋都足够在同学面前显摆好久。
不过后来由于搬家书给弄丢了,也没人再穿做的鞋了,到现在就都找不到了。
妈妈是姥姥最小的一个孩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姥爷早年因病去世,那时的妈妈才几岁,还不知道什么是生老病死,姥姥独自把几个孩子抚养长大。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六个孩子的艰辛可想而知,好在那时大姨和大舅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偶尔还能接济一下这个破碎的家庭。
那时的我最盼望的时候就是放假,特别是寒暑假这种长假,因为一放假我就可以去见胖鱼了。胖鱼是我二舅家的孩子,比我大三岁,因为从出生就胖胖的,所以得此名。
在二舅家的每个寒暑假应该算是我整个童年里最值得回忆最难忘美好的日子吧。因为那个时候可以甩掉二碗,还有很多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总是排到第一个,因为胖鱼不会跟我抢,他也不让别的小孩和我抢,所以那段日子里我自然就成了老大。
舅妈是一个很严肃朴实的农村妇女,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一向和姥姥不和睦,但是对于我还是紧着疼的,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少过我什么。我除了和胖鱼一起出去玩,最喜欢的另一项活动就是和姥姥一起去信主(就是信奉基督教,每周六周天都要去主堂)。姥姥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到周末不管刮风下雨从来不迟到。那时门外的路都是泥土做成的,好一点的路也不过是泥土中混有砂石,每到下雨下雪天总会泥泞万分,想要过去除非穿胶鞋或者踩着路边的草丛,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小心翼翼的牵着姥姥的手一步一个脚印的跟在姥姥后面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空滑到泥地里,不过再怎么小心到了主堂鞋和衣服上也少不了有几个泥点傍身。
主堂里安静祥和,我坐在姥姥旁边,回头看姥姥已经带上老花镜拿出随身携带的布包小心的打开,不出所料的正是那本崭新依旧的软皮本子,翻开内页还可以闻到墨水的香味,里面的字大小形状不一,不知多少人帮忙誊写过。这时就听见站在讲台上的人开始讲经论道,一到这个时候瞌睡虫就爬到了我的脑袋里,在周围人开始唱主歌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美啊,伊甸园一样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贫穷,有的只是美好和幸福,我看到数不尽的鲜花和食物,宽敞明亮的马路上好多人在玩耍,不一会我仿佛骑上了一匹小马,我闭着眼睛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远走远,周围开始有了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我不得已睁开了眼睛,眼前竟是一个陌生人,我一下哭了出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我又立马安静下来继续我的梦,模糊中听到一句“这孩子,还是只认自己的姥姥,你年龄大了,还能抱得动她吗?。”
“能,这可是我的亲外孙女呢。”
第三章
随着二碗一天天的长大,我也顺利以年级前几名的成绩升到了五年级,每一年拿到的奖状让我如愿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这几年妈妈总是挂到嘴边的一句话也都是“一定要争气,我们不能比别人差。”但是妈妈不知道的是,有件事情被我一直挂在心里,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喉咙里,吞不进也吐不出,那就是我的成绩一直比不过我的那个同桌。
我的同桌桂桂是隔壁村的,我俩同岁,我比她大七天。小学一年级刚开学,她妈妈拉着她刚一进教室门就东张西望个不停,不一会就领着她来到我这,一下把她按到我旁边的座位上了,然后就自顾自的跟我妈拉起了家常,“我们桂桂从小就听话,长大了也一定有出息……”我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个流着鼻涕的有出息的孩子一眼,转过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就不信她还能比得过我?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年里我连续和她坐了四年同桌,今年是第五年,这个曾经流着鼻涕对着我傻笑的小女孩每次成绩都刚好在我前面一名,想想都来气。 这次又是这样,我们拿了一样的奖状和奖品,只不过我的名字永远跟在她的后面,就算她把自己的一只铅笔送给我当做赔罪我也不打算原谅她。妈妈现在又在外面炫耀自己的女儿多么的有出息,我在房间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昨天我听见爸妈商量要把我送到外地去读书,原因是我们家里的初中这几年太乱了,都没有几个好老师愿意去教,外地学校是封闭式教学,管理严格老师也教得好,不如多花点钱把我送到外地去。
但是我问了同学,当然也问了桂桂,她们都说就在家里上初中,没有人和我一样去外地上学,我不懂什么教学质量,也不懂没有好的老师教学会有什么后果,我只知道想和同学们一起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上学而已。但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爸妈做决定了。
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作业越来越多,我却越来越忐忑,怕自己考不好进不了外地那所学校从而辜负了爸妈的期望,又期待着如果考得不好是不是就不用去外地上学了,那时候的我每天都在这种纠结中度过,我以为这种感觉会伴随着我直到期末,没想到在这之前的这一天,妈妈带着二碗走了,我的心也跟着乱了。
妈妈和二碗走后的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只不过回来后就不在家里住而是搬到大娘家和平姐姐一起住。平姐姐大我五岁,在县里上初中,每天骑自行车来回,我羡慕她可以骑车上下学,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怎么会骑车。那个时候爸爸每天也很忙,我都见不着他几面。妈妈走后也没再给我打过电话,我倒有点想她了。大娘家生活条件不是特别好,但在照顾我上还算可以,好在我也不是一个挑剔难照顾的小孩。
有时大娘没空照顾我时我就自然得在爷爷奶奶家吃饭,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他们,因为从小没有过什么接触导致我在他们面前有点压抑。不过在他们家我倒学会了很多规矩,比如吃饭不许出声音,吃饺子不能蘸醋(因为会洒出来),放学必须按时回家,出去玩必须提前报备等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出来,我觉得我的人生可能要出现不一样的风浪了,因为我的成绩没有过初中分数线。当时的具体情形现在想想有些忘了,总之所有人都不相信,曾经的三好学生,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分数线都过不了吧。当时的自己还很小,倒想不了那么多,只是想着也许从此就不上学了,只是不知道我在这个年纪能去干什么,也许可以去和妈妈在一起打工。
正在我迷茫的时候奶奶家来了一个人。她就是我的小学同学威威,虽然我们是同村的,但是她比我大两岁,刚和我一年同学,我们还不是很熟。她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牛仔短裤,一双红色的凉鞋,上身穿着一件印有字母的白色短袖,拿了一大包瓜子,刚一进屋就坐在地上的凉席上嗑起了瓜子,边吐瓜子皮边对我说,“我听说你要去江苏上学去,我们一起吧,我姑在那教学。”多年后我仍能想起那个夏天那个嗑着瓜子邀请我一起去上学的女孩,因为是她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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