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果这样调侃两口子,大多是赞美女人的漂亮,感叹男人的艳福。当我遇到阿水,再说这样的话,似乎就唐突了。
认识阿水也是两三年了,五短的身材,绝顶的发际,一脸的颓废相,非常符合他五十多岁的身份。很显然,阿水是带着单身的标签的。要不,我怎么会,就一直认定他是光棍汉呢!
“喂,喂,她是你媳妇!--你有媳妇?!”
那天中午,当阿水向我介绍,坐在他开来的三轮车上的漂亮女人。惊讶的我,向他确认不是开玩笑时,从阿水的神情,女人的表情,都告诉我是真的。
阿水是一名清洁工,负责清理几个村庄、及我们橘园内的生活垃圾。
他把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变成“女人”,阿水洋溢的是狡黠,而女人姣好的面容,始终透着木然。就是这样一副风云不变的面孔,遮住了女孩该有的青春气息。
阿水每次过来清理垃圾,方便的话都要跟我多聊两句,这是他得知我是山东人才有的事。不然,他才懒得与陌生人费口舌。他说,他的祖上在大宋是山东人,姓施,先人是梁山好汉金眼彪施恩,也可能是九纹龙史进。他并不清楚,此史非彼施。一说到梁山好汉,阿水定然眉生风火。
“你俩!领证了?”
“必须的,那时她二十岁。”
“我还以为你是光棍汉呢!”
“就是现在,我也像做梦样。好在抱抱她,能辨虚实。”阿水把垃圾桶内的垃圾倒入车斗内,一句一句地与我搭话。
车上的女人,可能习惯了人们的诧异或是玩笑。我与阿水对她来说似乎是不存在的。她茫茫然然地望着远方--远方的白云--远方的蓝天--远方的虚无。她半云半雾的神情分明在告诉我,她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见;她什么都听见了,又什么都没听见;她什么都知道了,又什么都不知道。她坐在自己的世界里,窥视炎凉。
阿水说:“不扯了,家里还有事,紧着把其他村的垃圾收完,争取提前收工。”他坐到三轮车上,看看我,扭头瞅瞅身边雕塑样的女人,诡异地向我笑笑,一溜烟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常常望着松树下的垃圾桶发呆。阿水,阿水不说话的女人,是一种怎样地结合?阿水家平常日子,并不富裕,人都五十多了,还是吊儿郎当的无着落。女孩跟了他,图什么?她的家人,图什么?我盯着垃圾桶,盼着里边的垃圾快快满起来,期望再一次见到走狗屎运的阿水。问他讨个明白。
阿水,是在垃圾堆满了垃圾桶时再次过来的。
“过来喝杯茶。”阿水停好车,双脚刚一落地,我就向他打招呼。
“哎,哎。”阿水应着,把破旧手套扔在车座上,憨憨地向我走来。
“媳妇呢?”
“在家带小孩。”
“你真是走了桃花运,娶到这么漂亮的年轻女人!”
阿水喝下一杯热茶,冲我笑笑说:“是我爹,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务正业,临死就为我干成这一件好事。”
“你爹还有这本事?”
阿水瞅瞅我,“这事也说不出嘴,可我还是对你说说吧。”
“那我就听你说说。”
世道轮回,命运也轮回。我们家几代人都在赌博,我娘是在我爹娶亲无门时,爷爷赌博给他赢回来的。
我爹就我一个儿子,自然是娇生惯养的命。好吃懒做的我,长得又这副熊样,加上我爹一生以赌为业,家境贫寒,轮到我打光棍,也是情理中的事。
我是一块渐长的石头,压在爹的心头,一天重过一天。娶媳妇,抱孙子,这是他梦里的愿。当他看到我娘进进出出大门时,开了窍样有所顿悟,“我爹能给我赢个女人,我咋不能给儿子也赢一个。”我爹这样想。
爹想到这一层,一拍大腿说:“有了。”
爹一生为赌,算计个赌友还是容易的。他相中了宋福,一个好赌又不会赌的懦弱的赌徒。重要的不是宋福家徒四壁,是他家四壁罩着的未出阁的闺女。
“等等,”宋福赌了三天三夜,神情恍惚,摇摇晃晃的刚拐过吉家胡同口,就被我爹叫住了。“这十几万--啥时还?”我爹手里攥着宋福欠下的赌债,攥着宋福的生死命脉。逼问他。
“等有了就还你。”宋福也意识到自己输的已经输不起了,搪塞着我爹。
“有了?这辈子你啥时有过?”我爹是有备而来,哪能饶过宋福,进一步催逼说,“给你二选一,用你的房子抵债;要不,就把你闺女嫁给我儿子做媳妇,这债也就了了。”
“打我闺女注意,你施巴不是人。”宋福急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骂我爹。然而,当他看到我爹,比他更凶狠的目光时,胆怯了,低下头,嗫嚅道:“就是我同意,闺女也不会同意;我才二十的闺女,你儿五十多了,比我都大两岁。”
“你过来,我跟你说。”我爹贴近宋福的耳朵,嘚吧嘚吧就是一通。
算命瞎子胡义在我家吃饱喝足,接过我爹递上的二百元钱,脸堆笑容,翻着白眼一叠声地说:“这事就交给我。你兄弟不是吹,其它的不敢打包票,就这事在行。”
宋福的女儿绒花嫁给了我,庄邻都晓得,绒花寻婆家前是算过命的。绒花命硬,克夫,注定要嫁年龄翻番的男人才得化解。当时我也以为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后来才晓得,是我爹胁迫宋福,而从中做了手脚。
绒花嫁过来没出半年,我爹就死了。医生说是误食了毒蘑菇。爹在断气前拽着我的手,宽慰我:“人总要死的。”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了--了,都--了了。”
爱笑的绒花嫁给我再没笑过。就爹死的那天她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像绒花一样开着。说到这儿,陶醉在春色中的阿水,忽然间一脸茫然。接着喃喃地说,她就笑了那一天,绒花就开了那一天。这几年再也没见她笑过,再也没见绒花开过。
绒花枯萎在最好的年华,阿水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可买,可骗,只要生娃就好。
在以后的日子里,阿水还是照常过来清理垃圾。只是,再也没见到过他的漂亮女人,再也没见到过--那张年轻的、木然的、风雨不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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