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朋友是南方人,喜欢煲汤。
他说,煲汤最好用陶罐。
陶罐的釉面不算光滑,和大多数的瓷器相比,甚至显得有点朴拙。但是若用来煲汤,味道却比压力锅短时间内煮出来的汤的鲜美的多,这应当是充分善待时间的酬劳吧。
就像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赛跑,单单凭着一个“煲”字,瞬间就能感比“煮”和“炖”慢了许多。
文火开到最小,慢慢地煨,慢慢地煲。人需要静坐,慢慢地等。生活中,一粥一饭,莫不是时间的善待。
陶罐虽然不像瓷器那么精美,却似乎又不可或缺,为文亦如此。
有的文字,字字珠玑,像个精美的瓷器,让人有反复把玩的冲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经·采薇》)这篇《诗经·采薇》一直被认为是《诗经》中最美的文字,受到后代文人的高度评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邶风·击鼓》)是写夫妻最为深情的一首诗,是有关夫妻之情的经典之作。而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仅仅八个字就用盛开的桃花比喻出出嫁女子之美。
有的文字,普普通通,像个粗糙的陶罐,看似朴实无华,然却有种直达内心深处的自然之美。“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大雅.抑》) 廖廖数字就道出诚信之重要性。“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小雅.蓼莪》)既朴实,又亲切感人。
我想起了“嘉靖三才子”之一的归有光。他的散文就像个陶罐,笔意清淡,语言质朴,不事雕饰,而感情至深,自然动人。他的代表作《项脊轩志》一文在写到亡妻时,并不直接说如何如何思念她,“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仅仅一句话,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也想起了胡适先生。他的诗亦有清新、平实、自然之风,像个简单的陶罐,加上一张笑脸或一个表情,瞬间就生动起来。二十多年前曾读过他的《老鸦》,直到现在还记得:“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叉饥。
我不能带著哨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黄小米!”
可惜,像陶罐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像陶罐这样的文字也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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