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深情”这个词时,我想到浓酽如酒的夜;想到冬霜在玻璃上开了花;想到香郁的咖啡;想到雨后的池塘,一池的莲花,笑微微的。
想到地广天阔的野外,一棵树对着另一棵树。
一只鸟对着另一只鸟。
一只羊跟着一只蝴蝶跑。
想到雨打芭蕉,秋风对枯荷。想到黛玉说:“我只为我的心。”
想到凤凰古城,沱江边的埙。轻轻一吹响,远古的气息,就风尘仆仆赶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想到四千四百四十四米之上的羊卓雍错,那蓝玉一样的蓝。
多像一滴千年的眼泪,掉在上面。
是断桥边,白素贞那肝肠寸断的一声叫:“相公哪!”千年的蛇精,也难逃一个“情”字。
是金岳霖得知林徽因离世,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号啕。而她的生辰,他给牢牢记住,每年都替她庆贺。记者登门采访,亦得不到他对她的任何话,他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最后,却像个孩子似的,贪恋地看着记者手里林徽因的放大照片,请求道:“你能把这个,送给我吗?”
这世上,最深的情,最真的爱,不是朝夕厮守,而是在距离之外,为你守望。
在一条巷子里,也总是会遇到一对老夫妇。
巷子是条老巷子,我上下班必经之路。巷道两旁植有石榴树和七里香,是我喜欢的。花开时节,石榴树上像悬着无数盏小红灯笼,一路挂过去。而七里香碎碎的小白花,像极满天星,把花香洒得密密麻麻,绊住了人的脚。这个时候的巷道看上去,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人人脸上都是和善静好的样子。
这对老夫妇,出来散步了。在黄昏时分。
老妇人坐在轮椅里,鹤发童颜。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饱满且亮,孩童般地欢欢喜喜着。她身后的老先生,清瘦矍铄,温文儒雅,推着她缓缓而行。他们仿佛是从杏花暖阳中走出来的。巷道两边都是他们的老熟人了,他们不停地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打招呼。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语调,是花开并蒂莲。
一个数字足以说明一切,她瘫痪,三十余年。他守着,三十余年。
听闻的人,先是发一回愣,看着他们,半天,才冒出一句:“不容易哪。”
情起容易,难的是,一往而深。
她爱他,是那种偷偷藏在心里的。罗敷未嫁,然君却有妇。她与他之间,注定隔着一水盈盈。
可是,不能忘啊。过尽千帆,他还是她心中的唯一。
她去他住过的乡下,走他曾走过的路。在他出生的那个偏远小镇,她坐在邮局门口的石阶上,看两个稚童追逐着玩耍。想他也曾是其中的一个,她笑出两眶的泪来。
她去他念过书的小学,趴在铁栅栏上朝里望。守门的大爷问:“姑娘,你找谁?”我找谁呢?她在心里问。茫然半天,她只得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找谁。”走过的每一个少年,都是他的曾经呵。
她后来去了他的老家。那个石头垒成院墙的小院子,她在他拍的照片上见过。小院子里有灯光渗出,他爹娘的声音,喁喁地响在院墙内。她多想敲门进去,终究没。她把一朵小野花,插在他家的院门上。对着看一看,再看一看。天空暗下来。星星们出来了。凉薄的露,打湿了衣。她该走了。
该走了。她转身,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她说,我走了。
今生今世,也就这样了,能想念多久,就想念多久。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电影《情书》里,渡边博子给天堂里的藤井树写信:“亲爱的藤井树,你好吗?我很好。”
我的窗外,雪开始飘了,一朵一朵,似茉莉花开。是等了很久的雪。
渡边博子在雪地里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叫,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我紧紧身上的衣,真冷。起身找一件毛毯,覆在膝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此刻,真想有啊。还有,陪伴着共饮的那一个。
一个人的信息适时抵达:“下雪了,你还好吗?”隔着夜幕沉沉,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句,胸口突然一阵发热。
你还好吗?
只这一句问,便顶过世上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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