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渣叔

莫说水木清，吾校亦枕河

这一伙子圣马家沟男子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爷们儿们，已迫知天命之年纪矣。近五秩的他们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全不似十年前，津津乐道于三十年前的邋遢往事。要我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纵使霜华满鬓，也不必轻言昔日龌龊不足夸，不如朝花夕拾、切莫妄自菲薄。须知这些名校渣叔、当年风光一时无两。

话说彼时群居的窄仄陋室，与当今现代化的公寓云泥之别。而今从A01公寓出来的小鲜肉衣着精致、举止教养，似乎已被模具化、同质化，窥一斑而见全豹，全不似九零年代从一舍汹涌而出的那帮玩意儿，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货色。全部个性十足、一概个色乖张。行色匆匆、装腔作势。歪瓜裂枣、千姿百态。1995年的秋天，曾经有好事的辅导员桑组织短暂出操，看着地炮与电线杆一列、肥瘦相间不一而足、虬髯毛茬奇装异服一脸菜色步履铿锵形容严肃却一个个脸上闪现无比自信的队伍，大家原本的怯懦一扫而空，膨胀到了极点，都从以为自己啥也不是渐次变成敝帚自珍、以为自己还是点啥儿。

我到现在还执着的认为，偏居在宿舍东南一隅的22系（实名此系亦无所谓，因为这个名称早已作古）的、约九十名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比这所学校其他人聪明伶俐心眼子更多一些。倘若在他们中间非得要再细分个层级，那么以小班来论，序号为四的班级反而是智商上的翘楚。不过似乎大家并不这么认为，而且只有小四班的两个半宿舍的人坚信不疑。“智商堪忧！”这是每一次班际交流之后，小四班的人对其他班级人的结论，更别说在那回廊幽深的三楼两个厕所中间夹着这九十人区域以外的人了。

规格严格，不让及格；功夫到家，不让回家

毕业多年以后，大家在详细分析为什么这一小群人在IQ上远远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原因时，不约而同的达成一致的结论，就是内部人员构成的复杂。且不说出了系学生会干部于是在几个伪学霸的带领下渐渐体制化的小一班和一盘散沙的小三班，就算是绿林草莽集中地小二班，跟小四班的货色比起来，都是相当的单纯。用小四班的生活班长贱贱的说法，他们的经历极其苍白，可怜的就像没有用过的手纸，那种即将被亵渎使用的恐慌下，岂非人人自危，前怕狼后怕虎，终归是没有过破罐子破摔这道坎、颤颤巍巍。小四班就不一样了，风云际会、枭雄啸聚，不但大都是用过的手纸、个别人甚至被用了几遍，没有被用过的也不是白璧无瑕，而是涂满了浪漫写意的文字和奇奇怪怪的图画。

贱贱的话不无道理，小四班很多事情对其他班级都是降维打击。当本系其他纯情者还保留着高中的习惯如找无人觉察的角落写日记、给远方的女友写倒贴邮票的平信、卿卿我我扭扭捏捏用含羞带臊的眼光打量这所在学业上闻名遐迩、男女比例却离谱到22:3的学校时，小四班七十三号宿舍的二当家已经推开隔壁系的专教，在伊本班正心猿意马却远未下决心更进一步、还磨磨唧唧的在铺垫的那些男生饥渴目光的注视下，直截了当的向心仪的女生表白：搞对象行不行？！行今天就把事儿办了。义正词严、声色俱厉。虽然最后遭到断然拒绝，但是这次惊世骇俗的一击至少有三点好处：其一，二当家君不用再浪费猜疑与相似的时间，不然后来他不会完成读遍金庸梁羽生古龙卧龙生陈青云全部著作的壮举，后来圣马职院周边的书屋都以能够收到二当家的押金为荣，有几家就露骨的在门口写上“22系小四班七十三号宿舍左老二曾借本书屋之杨小邪系列并于中册第五十二页涂鸦且留下第七十九页插图为念”云云，一时这些书屋门庭若市；其二，二当家左君情场失意，遂热心于文化传播事业。他引入到22系的扑克新打法“四幺四”风靡整个宿舍，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必修课，在那些荷尔蒙无处发泄的苦闷日子里成为宅男的一大寄托，大家通过打扑克时的相互谩骂、侮辱、攻讦甚至上手等等淋漓尽致的发泄出心中郁闷之气，一定程度上也对校园的稳定和谐做出贡献；其三，孟庭苇说过“校园里的消息传的特别快”，二当家君这场虽然短暂却也轰轰烈烈大开大合的恋爱经历数小时内不胫而走，狠狠地挫败了本系青涩男生们的锐气、迷之自信荡然无存，于是他们把无处安放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自习室、录像厅和球场，这些吹吹牛*不伤大雅、施施拳脚无伤筋骨的阳光互动无疑加深了男人班的友谊。在入学之初即给本系的爱情定了调、打了样，二当家君可谓居功至伟，否则这些情窦初开的半大小子究竟能作出什么乱子，不堪设想。

校园瑰丽，当时只道是寻常

爱情的童话幻灭之后，教学楼的艳遇不再有吸引力。与其尾随高知低颜的女生，忍受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和决绝的话语，不如“躲进小楼成一统”，于是宿舍里便多了很多趴窝的盘踞者。还是那间在本系同窗口口相传中毁誉参半的七十三号宿舍里，出了个寝室留守者延五爷。延五爷不高，但是在地炮充斥的宿舍里属于矬子里的大个儿，开学报到时煞有其事的穿着军大衣绷着个脸有点装*的小严肃，让辅导员桑以为是个正经人，于是金口一开封了个寝室长。后来发生的事证明，辅导员桑慧眼识人，延五爷被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斗室当成了自己的家。七十三号宿舍其他人基本上不用带钥匙，因为五爷总在。如果碰巧吃了闭门羹，那一定是延五爷在上厕所。你只需喊上一声“五爷安在——（实际上是老#五——）”，就会从拐角处的猫楼里面传出五爷陕西和河南口音混杂的回应“急qiu啊——来啦——”。那时候，延五爷为附近全系的宿舍看门，经受着一般人无法承担的寂寞。在课程满满的春日里，留守的延五爷点上一根烟，想着黄土高坡上年少轻狂的风流韵事，狠狠地、一层一层、反反复复除去单显486机器里面麻雀学园里面小主的盛装，眼神坚定执着。很少有人看见延五爷外出，如果他离开宿舍，那一定是走向了通往XP录像厅的那座小桥，这时候会引起其他几个班男生的欢呼雀跃，因为在陕北风沙中历练的五爷的嗓音浑厚有力，加之敢为天下先的闯将精神，使他在午夜大喊“换片”的时候声色凄厉、毋庸置疑。搭车的几个哥们儿彼时不免沾沾自喜，不失时机的向邻座校友吹嘘这使我们22系的，赢得无数赞叹的目光。于是，“军大衣换片男”蜚声全宿舍楼，不少前楼的哥们儿不惜南辕北辙，绕到本在后楼的七十三号宿舍来一睹延五爷的风采，其中的幸运者还得到了五爷分的过滤嘴香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以为延五爷在宿舍蹲坑是多么渣的事，只能说你的见识尚浅。当年的22系里，多的是连宿舍也难觅其踪影的超级大仙。这里面自然有小四班的家伙，也有后来居上的小二班的人。小四班的“三八”组合是在七十四号宿舍，老三和老八合伙开网吧，老八是一个尔滨坐地炮，满族人，他还上上课，而来自双城还是阿城的老三拒绝上一切圣马男职院教务处规定的一切课程。他只是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周来校恶补一下，之后也能够在考试中全身而退，不得不佩服其功力之深厚，他后来在某地方学院当了老师，我不知道他怎么来规范他的学生，如果太严格的点名，其良心会不会隐隐作痛。老八是系里有名的刺头，留个板寸，号称平头哥刀枪炮。属于能动手就不吵吵那伙的，在宿舍、班级、系里面都是一霸，在篮球场和足球场上也声名狼藉，他晓得拳头里面有真理，浑身上下躁动着不安分的因素，非常冲动。入学第一天，他的脸盆就往同宿舍京籍小生王某盛的瓷白脸庞上招呼、宿舍里的其他兄弟半真半假的拉了半天偏架才作罢，他还因为班级管理的一些琐事公然劫持作风羸弱的本班班长在自行车的大梁，从方便食堂侧面的45度坡路上全速冲刺，不管不顾的就想生吃碰壁玉石俱焚，吓得班长在这绝无回头之撞南墙的奔赴过程中哭天喊地哇哇乱叫，当时不少师生见证了这恐怖的一幕，对22系这种自相残杀的狠劲儿无不心有余悸，那种单向奔赴的决心如此明显，使得老八如何解释车闸失灵，竟无人相信，直到他撅折了一根酒杯口粗的拖布杆，大家才异口同声的说这简直就是制动故障。

如前所述，“三八”组合名声在外的同时，小二班的几位仁兄也不是省油的灯。有的也是开那种附赠也就能存储些小说的三五寸软盘的网吧，有的则在当时的九零年代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KTV里面，担当起来招徕顾客的门童。迎宾这种差事，不仅需要颜值、更需要眼力见。小二班六十九号宿舍的大咸菜哥是当时尔滨欢场炙手可热的人物、响当当的一面旗帜。据说原来在一舍、如今的A01公寓下面练野摊儿的大叔如今已经跻身食堂档口，仍然津津乐道1996年夏天咸菜哥成功为其“冷面两块五吃到饱”的促销策略站台时风卷残云的场景。那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让买卖双方相得益彰：野摊儿大叔在那之前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冷面如此美味，他在劝咸菜哥莫吃第六海碗的时候，并不是心疼自己的面桶空空，而是着实担心捧场的咸菜哥的胃。咸菜哥在KTV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能屈能伸，喝得金碧辉煌只花酒，吃得粗制滥造之糙面，这也造就了他极强的生存能力。十年后，他裸身从四川深山中的某传销组织逃脱，究竟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估计以野外技能见长的贝尔也甘拜下风。同学聚会之时，咸菜哥自天津卫驱大黄蜂来哈，器宇轩昂，一时圣马男职院为睹其风采万人空巷。试想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当年总是夜不归宿也再正常不过，一席半分的铁床怎能容纳咸菜哥金戈铁马的梦想。

秋意浓，在当年，在心中

女生的稀缺造就了本系部分男生畸形的性格。小四班七十三号宿舍的王三凤和七十四号的黄六花究竟谁更有魅力，只能说各有千秋，在招蜂引蝶方面不分伯仲。他们的皮肤都像雪一样白。三凤说话吟吟笑意、六花性感烈焰红唇。他们都足够伶牙俐齿。三凤说话女生爱听、六花说话男生不烦。他们都有受虐的倾向。三凤隐忍不发定力十足、六花挨着碰着就吱哇乱叫。他们学习都还不错。三凤是Peking University和Tsinghwa University的双料漏子、六花后来不择手段考上了研。女生奇货可居，他们便在两个宿舍主动表现出性格里阴柔的一面以飨大家。这种自甘堕落的奉献大家当时都很习惯，只道是平常。多年以后许多人都是从同系女生的嫉妒之中了解到他们的特点才恍然大悟。他们当时都有不屈的抗争。三凤在宿舍一边播放鬼故事来恐吓、一边打开成人广播纾解兄弟们的郁闷、六花在足球场上滥竽充数前锋补充阳刚之气。但这些花招都是徒劳无功的，贱贱早已在系史编纂中完成了他们俩二椅子的性别定位。

图书馆旧貌换新颜

鱼龙混杂。在复杂的生存情势下，得有自己的生活之道。贱贱本是大兴安岭人士，八月即飞雪的恶劣自然条件锻炼了他坚毅倔强如驴的品质。在这一茬的渣叔之中，因为他渣得早、渣得狠、渣得彻头彻尾、渣得别开生面而成为渣中之渣，学也渣、活也渣。但是抚今追昔，按照他今日的成就，绝对是圣马家沟男子职业技术学院“低进高出”的典范。他以低于同寝七仙妹近百分的成绩入学，心中的自卑可想而知，后来他伙同小三班六十九号宿舍的鸡腿蒙、嘚儿鑫等人将七仙妹扒光示众算是解了心中之气。贱贱敏锐的观察到，这些书呆子迂腐得狠。本着忧国忧民的本心，他对这个顽冥不灵的群体义务进行了成人教育，当然这教学的内容不是成人教育学院的课程，而是少儿不宜。很多同窗回忆起这一段时，都异口同声的认为这是关键一课，其地位超乎大物，直追高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须知刚入学时学校组织了一个什么心理测试问卷，别的系还有小一班的几分钟就答完了，可是包括二当家、延五爷、咸菜哥、七仙妹、三凤六花、平头哥刀枪炮在内的22系数人用时一下午，多人被请进了心理辅导老师的教研室，被一位更年期的女教授单独吃了小灶。

作为渣王，贱贱也有操守。自二当家恋爱受挫之后，对女生的议论齐齐转到地下，集中在寝室睡前的卧谈时光，贱贱敏锐的发现了大家的口不择言，绞尽脑汁为本系十朵金花中之招风者起了恰如其分的外号。这样一来可以放置隔墙有耳混淆视听给足了被八卦者的面子，二来谈笑间顺便脑补其生动的形象。这种既保护了女生又提升了窃窃私语的既视感的法子，似乎也只有贱贱能够想的来。与此同时，他顺便在不经意间，耳濡目染的给同宿舍、同班、同系的男生们灌输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真谛。——谁也不想自己的梦中情人天天活在卧榻之侧兄弟的胡言乱语之中。当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几个外系的二孩子风闻这边风景读好，妒火中烧，跃跃欲试要来七十三号宿舍寻衅滋事，一时一舍三楼风声鹤唳。延五爷坐镇中军帐正商议准备祭出三凤六花和亲之时，贱贱远赴学府路力邀初中同学、在机电校就读的大哥来探班，来势汹汹的大哥坐在七十三号门口亲自口述了三天“塔河往事”，听得“老瓜打碎牙打飞、然后扔煤堆；老瓜打碎腿打折、然后扔大河”的恐怖场面，觊觎者才偃旗息鼓、七十三号宿舍扬名立万。当时就有人慷慨激昂：贱贱虽渣，但是他的心中有22系这帮小卡拉米！

丁香下的主楼，一抹清丽天空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二十五年前的炎炎夏日，纵使是延五爷，也无法再将七十三号宿舍据为己有。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无比留恋的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无法将这间斗室清扫干净。太埋汰了。直到将铺盖拿走，才发现延五爷在1995年冬天与丁恨六畅饮的那瓶大曲的瓶子依然以当时的姿势躺了思念之久、平均每张上下铺的床下面有四只（非两双）无法匹配的臭袜子、弯弯的方便面面条和榨菜死缠烂打在一起早已风干、二当家君的情书碎片浸着泪痕、延五爷的烟蒂长长短短……与七十四号私通的暖气管空洞传来邢大屁股和李班长从来不洗之球衣的重重味道、贱贱床下的写真集早已毛边、三凤遍寻不到的“张震讲故事”磁带在暖气片背后掉落、不知被那个不挑盘的光驱啃了多少遍的VCD伤痕累累……从那以后，关于七十三号宿舍、小四班、22系，只有隐约的耳语在圣马家沟男子职业技术学院传说。

多年以后。作为名校渣叔的贱贱身边总少不了朋友，作为伶俐团队的最佳代表，他是那样的人，即使是放置温柔乡的百花丛中上了熏香之刑，依然掩盖不住猫儿垂涎的腥味、其渣高山仰止。但是渣归渣，母校在他心中的地位无比崇高。他新的玩伴或者说是玩物，除了一路相伴的延五爷之外，还有忘记了自己母校欲归顺圣马男职院、欲壑难填的翟黑驴、同校邻系面貌斯文内心不可方物的小腿猢狲、与三凤六花一路货色的二椅子泛泛之碑，尤其是每次再回尔滨，亦有雎鸠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窈窕淑女之好逑阿关、号称“哈铁一枝花”、肤色惨白的老白为伴。当然还有一众留哈校友耳鬓厮磨。某日酒至酣处，贱贱渣态渐露，便口出狂言，说道纵使雎鸠大学之全部鸟人，比不上老白之一毛，而老白之九牛，莫若圣马男职院之一丝，顿惹众怒。当时阿关赋诗一首：“到了马家沟，有个鬼见愁。工科大技校，不如关雎鸠。”老白亦和之曰：“阿关雎鸠，爱喝稀粥。尔尔贱贱，算个球球。”这些本是狐朋狗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笑话，只因贬低圣马男职院，贱贱不胜怒，啼之。颜颇恳切。后来阿关老白自罚三壶散搂子，贱贱才稍减悲戚，然是夜依然奔走呼号、滴泪到天明，可见伤心如此。

没错，那个最初最为戏谑的名校渣叔，成了最想念母校的那一个。

（1920.06.07-2024.06.07纪念母校哈尔滨工业大学建校一百零四周年）

思念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