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揭开诗人徐迟跳楼之谜
原作者:张守仁
【节选者经霜红叶Cbq按】:50、60后们,还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一文风靡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情景吧?文中描写的“数学之谜””,包括其主角人物陈景润,文章作者徐迟……等,都成了新闻界,乃至整个文化界一时的惊天、惊世事件,这也一度构成了知识分子,包括绝大部分文化人精神世界的憧憬;成为普通人茶余饭后的一时普遍的话题。它的爆红效应,不但让多年的“臭老九”们突然身价百倍;不但使惊魂未定,失魂落魄多年的真知识分子们精神大振!同时,也让一切“半桶水”,“半瓶子醋”,“八升不够斗”,甚至部分“二百五”因缘际会,沉渣泛起……以后的世事演变,大浪淘沙,一些被领袖定义为“又懒又贱”,“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人,终于憋不住屎屁,导致在“1989风波”中原形毕露……后来加上商品大潮的冲击和淘洗,文化人,包括文艺工作者,终成严重分化之势……一直到今天 :真渣男,实荡女,遍地走;假大师,梳妆大腕,满天飞。时事演进,乾坤易位……徐迟这样的作家、文人,逐渐被边缘化……而心理强大,往好说是与时俱进的,则华丽转身;客观直言不讳地讲,其中有些人,其实是心肠变黑,脸皮变厚……而最可叹的,是心理脆弱又固执的,于痛苦迷茫中竟跳入虚空,一了百了!时也,命也,运也,千古命题,永远无有统一之解,只有个体的蜕变或寂灭……你死了就结束了!你坚持到出书十几部,“书法”一个字卖四万,强辩“致仕”是“出去做官” ,即使把“屎尿”推送殿堂,只要你心理足够强大,脸皮达到厚度,也没什么——笑骂由人笑骂,利好我自收之!这是一个怪异的时期,奇葩的时代,何况适者生存,乃永恒铁律。去者早已逝,余辈等轻尘。文章稻粱谋,操守何足论!往事堪不堪回首?应另当别论。记忆你的青春,总忘不掉那让你血脉偾张的一个个瞬间……所以我还是建议您读读这篇文章的最后一节,起码悼念一下你那永远逝去的宝贵青春年华!而且,一个人能有几个宝贵年华?那时节,你虽未“身背宝剑,胯下战马,出了东门……”但尽管匍匐在煤油灯下,却还是极度渴望着成为一个作家,或什么的……可叹也夫,可悲也夫!努力不够,天赋有限,是人难以克服的主观痼疾;但时不我与,也曾是客观事实。
下面是节选该文的最后一节《揭开诗人跳楼之谜》
1996年12月14日下午,我乘出租车到西郊宾馆参加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报到后住318房间,突然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徐迟已于12月12日深夜12时跳楼自尽!
众代表惊骇之极,困惑莫解。我在会上遇到的冯亦代、袁鹰、张锲、高洪波、陈建功、李存葆、史铁生、陈祖芬、凌力、毕淑敏、梁衡、南帆、韶华、张贤亮、胡昭、赵本夫、肖亦农等二十多位代表极其伤心,纷纷询问,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悲剧。各个房间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好几位作家猜测这是老年寂寞所致,建议作协建个作家老年公寓,配备陪护人员,以解决他们孤寂之虞。有的认为他第二次婚姻失败,遇人不淑,子女疏离,虽然很快跟C女士分手了,总是心上的遗憾。有人说他玩电脑玩得走火入魔,受到了某宗教散播的世纪末颓废情绪的影响。有的认为他不能忍受血压不稳、肠胃不适、支气管炎严重等疾病的频繁袭击而取此下策。有的说湖北作家朋友要来北京参加作代会纷纷到同济医院六楼与之告别,使他感到不能与会的孤苦零丁、形单影只。有的猜想他患了老年抑郁症,心中想不开就寻了短见……种种说法,莫衷一是。
17日那天,吃完中饭,路上遇到湖北团的老诗人曾卓。曾老和徐迟是多年老友,便向他探问。他说,徐迟一生追求真善美,看不惯社会上的假恶丑,便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看刊物,不看书,不读报,不看电视,不接电话,不听音乐,不玩电脑,不会客,不出门。他关在家里只研究宪法,拿着宪法反复阅读,认为宪法是最深的哲学,最美的文学,最公平、正义的根本大法。曾老的话,仍不能解我心中的疑团。
于徐迟的为人为文,是当代作家中我最敬仰的对象之一,故作代会之后,我一直设法揭开这个死亡之谜。经过向他亲密助手、得意门生、友好邻居、交心诗友、责任编辑长期打探、详细询问,终于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才弄明白他如此谢幕、如此离世,主要是因为他精神上的极端痛苦。那时他主编过的严肃文学杂志《长江文艺》滞销,订数一再下降、下降,只剩不到一万份;而同在武汉的通俗刊物《今古传奇》却发行一百万、两百万甚至两百万份以上。两者悬殊如此之大,他想不通。那时书商疯狂盗版刊印畅销书,赚了大钱,过着土豪似的生活,而他这个辛勤写书的人,只能住在冰窖似的卧室内,冻得彻夜难眠(湖北作协领导关心他,在他书房内安装了取暖设备)。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关部门不采取强有力措施保护知识产权,为什么放任不法书商们明目张胆的盗窃行为?科学家们默默无闻地作出巨大贡献,但为什么研究卫星、研究导弹的,其生活还不如街道上卖茶叶蛋、卖鸽子蛋的,对此他想不通。演戏、演电影、唱歌的人,其片酬、出场费高得惊人,而写剧本的、作曲的、写歌词的稿酬很低,这种本末倒置的现象,他实在想不通。上世纪90年代以来,假药、假酒、假烟、假油、假奶、假肉(注水肉)、假鱼(名真实假)、假米(米中掺沙)等假货充斥市场。食品掺假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他想不通世风为何如此颓败,道德为何如此沦丧。有位密友特地安排他住进温暖的星级宾馆,让他度过寒冷的冬夜。他高高兴兴去了,洗完澡,刚躺下,床边桌上的电话铃就响起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先生,你要按摩吗?你要陪夜吗?我这就过来。”徐迟愤怒地摔下电话,自言自语:“武汉之大,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平静的安居之所。”
1996年左右,即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尚未展开像如今的既抓老虎,又打苍蝇,更把权力关进笼子的反贪、反腐、反奢、反黄、反假的执法行动,故社会上官商勾结、权钱交易、贿赂横行、贫富悬殊、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现象十分严重。徐迟对此深恶痛绝。他是个对宪法有深入研究的人,可是生活中经常发生违宪违法、权大于法的事例,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徐迟是个有尊严、有追求的理想主义者,容不得丑恶泛滥。面对如此无奈的环境,岂能随波逐流、苟且偷生!?他不由想起了巴尔扎克的小说《幻灭》。他和这部小说的作者和主人公一样,感到了理想的破灭。他想起了他译述《托尔斯泰传》中托翁最后的结局,以82岁(1828—1910)的高龄在寒冬里独自出走的情景。托尔斯泰是整个俄罗斯的良心,他想步这个大师的后尘,也在82岁(1914—1996)冬天出走。他想起了《南齐书·王敬则传》中记的“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他曾经以暗示方式把“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想法告诉他最亲密、最信得过的人。但他的密友没有认真对待,只以为这如他诗友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所抒写的那样:“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密友觉得这是诗人的浪漫情怀。其实,徐迟已选定时间,要摆脱当时那种泥沼般污浊的生活。
有次一个路人不幸被汽车轧死了,他说此人在几秒钟之内就结束了生命,是一种幸福。徐迟在医院里捡到的一张纸片上,用英文潦草地、别人很难辨认地写了一行字,译成中文,就是“走意已坚,谁能劝我,谁能救我?”有个朋友到医院里探望他,他对友人说:“你有什么问题快问我吧,你不问,过些时候就问不着了。””他对医院里一位爱文学的女医生说:“花盛则谢,光极则暗。一个人,当他的事业达到顶峰之后,再难以往上攀登了,转折之前最好的收场是飞起来。””说完,徐迟做了个飞翔的手势。
凡此种种,都是他弃世念头的流露。
时间终于捱到了他选定的1996年12月12日深夜12时(12+12+12=36),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悄悄从病床上坐起来,悄悄走出阳台门,悄悄推开窗子,向外纵身飞跃……
啊,是他一连串的想不通,促成了诗人之死,酿造了这一震惊文坛的悲剧。
岁月流逝。一生追求真善美的徐迟,不愿与假恶丑为伍,毅然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为了深深地怀念他,铭记这位嫉恶如仇、心灵像冰雪一样纯净的诗人,笔者在耄耋之年特撰写了此文。
尊敬的读者,你们可要睁大眼睛时刻警惕生活中那些言行不一、戴着面具的假、恶、丑啊!
写于2016年10月—12月 徐迟去世二十周年之际
节录于2021年3月22日星期一《头条》同名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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