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经历三个多小时的等待，我终于是坐上了这辆悠长，笨重的火车。

我呆坐在车窗口，两眼望向窗外。原野间排布了密密麻麻的电线杆，其中坍塌倒落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很坚挺地站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笑傲风雪。

我把视线投向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丘上。一眼望去，蔚为壮观，山表满是各类树群，有杨树，松树，银杏，还有一些我不能细究的荒树杂草。然而，其中，以常绿树老松占最多，这点却是毋庸置疑的。这些高树啊，灌木啊，都披上了一袭白衣。大雪无情地压在他们身上，他们默然承受了一定重量，这份负重虽然有些难受，却也增添了他们心底的骄傲。

他们的骄傲源自他们身躯中永不消逝的绿色血液。

这些璀璨的生命呵，总是诡谲地触动我们敏感脆弱的心脏，让得我们热血沸腾，让得我们一下子把那些深情赞美的话语句叽里咕噜的倒腾出来。

我们可能不会注意，被这些寒雪中微笑的勇士包围的山丛深处，又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有着多少他们的同伴不幸陨落，他们的枝叶凋落飘零，化为春泥，成就了后一代的源远流长。他们的躯干被日后上山砍柴的樵夫获得，最后变成灰烬飘入空中，亦或许令得俗世之人生生不息。

火车穿过长而幽深的隧道，转瞬便是一片开阔。

苍茫漫无边际地弥漫而来，群山不见了，被积雪覆盖的小河也没了踪影，甚至连枯树也难觅其影，只有无尽的苍茫，还有壮观，在天际飘荡。这片原野再无半点束缚，压抑，纷飞的雪花在这片飘渺的天空飞舞，她们是自由的精灵，似是眷恋空气里的气息，久久不肯降落。那是怎样鲜活的气息呢？

我瞧见在这片原野的尽头，有一座小村庄，住着十几户人家。

但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中国的村庄里孕育着多少生灵又从何可知。并且他们是否幸福？

像是久违的期盼中的炊烟徐徐飘出，在这片安静的天空中她曼妙的身影，映入我的眼际。

我好似闻到了熟悉的饭菜的味道，可口得要命。

“妈妈，这么好玩的下雪天，怎么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大哥哥大姐姐在堆雪人，打雪仗啊？”一个稚嫩的娃娃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蓦然回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她妈妈腿上，眼神里有着不解，还有向往。这个机灵天真的小女孩一定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飞扬的雪花。

“就是因为雪太大了，大哥哥大姐姐的妈妈们才不让他们出去玩呀。”小女孩的妈妈随手轻轻掐了一下小女孩胖嘟嘟的脸蛋，温柔地解释道。

小女孩显然对妈妈的答案不满意：“正是因为雪这么大，才很好玩啊。”

“雪太大，要是冻伤就不好了。妈妈会难过的。”

“可是电视上不是有很多小孩经常冒着大雪在外面玩耍吗？而且我们老师不是也经常说我们虽然是祖国的花朵，也要迎着风雪前进么？”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还是不停地追问。

“这个……可能是大哥哥大姐姐的妈妈不让他们出去玩吧。”妈妈好似被问到了，支支吾吾地搪塞。

小女孩依然一知半解。

妈妈于是又教育自己的小女儿：“小孩要听大人的话，知道吗？”

小女孩眨了眨两颗黑溜溜的眼睛。然后又转头望向窗外。

“妈妈，你看，大哥哥大姐姐们出来了。他们玩得多开心啊！”小女孩激动的声音令我心神荡漾。

不远处，我也望见一群小孩的身影了，他们在空旷的雪地上玩耍嬉戏，堆雪人，打雪仗。

他们确实是很幸福的孩子。

我忍俊不禁，有点喜欢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了。

雪不知不觉小了许多，笨重悠长的火车也看似是脱离束缚，呼啸而过，轻快地奔跑起来了。火车上的气氛也由原来的平静，捎带些许压抑，渐渐变得热闹，喜庆。

许多乘客早已下车，我对面的那位小女孩和她漂亮雍贵的妈妈在前面一个站，也乐呵呵地下了火车。我没有和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谈一谈，真是可惜。

现在我对面坐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我老不喜欢他。他很胖，头顶头发凋落了不少，胖乎乎的圆脸蛋，泛着酒气。有人说这叫红润，是健康的体现。真他妈的见鬼。你若是看到他那黄得见不了人的一嘴牙齿，你就会啪啪打自己一个耳光，反驳自己刚才的观点。

他现在眯着眼睛睡着了，好似是躺在温柔床上，嘴角还流出了口水。不过还好，没打呼噜声。他骄傲地说他现在是中石油的一员，为着国家办事。我赞同并表示钦佩，却讨厌他说话时嘴里不断冒出的酒味和烟味的混合体。

不管怎么样，车厢里的躁动已渐渐被冲淡了，人们的心情因为种种因故都高涨起来了。

可是我知道，有些人，心底此刻却有一份不可名状的哀戚。又是一个春节，意味着一年的时光又悄然而逝了。在逝去的一年里，有一个讨厌的家伙，来不及践行自己的一个诺言，就已迈向了人世的另一端，徒留记挂之人的伤逝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