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盼过年,一入冬就掰着指头数日子。
早晨睁开眼睛就问妈妈,还有几天过年?妈妈不厌其烦的回答:还有两个月;还有一个月零几天。我们趴在被窝里算日子,缠问妈妈过年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妈妈就势跟爸爸商量起过年的事宜来。
一进腊月,村里家家户户开始磨米打面,杀猪宰羊,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生产队的磨米碾里轰隆隆日夜不停,供销社里新进各式年货,集市上渐渐热闹起来。越临近年根儿,越忙碌,蒸干粮,刻挂钱,扫房,糊墙,做灯笼,赶集办年货,上坟,请祖,一直忙到年三十儿晚上才消停。孩子们兴奋焦急得不得了,隔一会就问问母亲还有几天过年?啥时买好吃的,啥时做新衣服,啥时刻挂钱,啥时糊墙,啥时烀肉……问的太多,母亲一巴掌过去,孩子们嘻笑着跑开了。
第二天早晨,母亲翻出早买好的布料着几个小孩子去村里成衣匠家。成衣匠家这时最忙,屋里热闹闹都是来赶制新衣的人。成衣匠花白头发矮敦小个,耳上夹戴铅笔,脖上挎根软尺,手里掐块儿粉片儿,给人量尺寸还是裁剪布料是慢条斯理,第二天早上,母亲早早牵着孩子去村里成衣匠家。成衣匠这时节最忙,屋子里人多,热闹闹,屋地中火炉子里插着长把铁烙铁,裁衣台上还有一个笨重的炭火的大铁熨斗,熨烫时滋滋冒白汽。成衣匠头发花白了,耳朵上夹着铅笔,脖子上挎条软尺,手里捏块粉片儿,放下手里的活,蹲下来慢条丝理的给扭捏的孩子量尺寸。从成衣匠家出来,母亲拐到村供销社装油买盐,装清酱装醋买五彩纸。腊月门里,母亲成为一家之主,指派家里各项事物,父亲俯首帖耳,只抓家里大事,完后明正言顺的去耍钱场儿玩小牌,推棋落儿。母亲指派父亲刻挂钱,父亲把一卷五彩纸交给我老舅。
我老舅才十二,却是刻挂钱老手。老舅坐在木头板凳上,趴在我姥家西屋炕沿儿上刻挂钱。板凳高,炕沿儿矮,他撅着屁股,膝盖顶着土炕墙,五彩纸屑撒得炕上地下都是。老舅刻挂钱的家伙什很简单,一块四方厚木板,几颗按钉,一把刻刀,几张去年的旧挂钱样子,齐活。把五彩纸裁剪挂钱的合适大小,一沓十几二十几张钉在厚大板上,上面钉上旧挂钱样子,照样子刻。一般都是简单的图案,喜鹊登枝了,喜迎新春了,连年有余了,招财进宝了,都是吉祥如意的。我们几个 几句,又气呼呼拿起刻刀坐到板凳上去。刻好的挂钱姥姥拿一些给分家另过的儿女们送去,你家一沓他家一沓。老舅还会粘花树,做风呲篓(风车)。五彩纸剪成梅花状或三角状,两片对粘在树枝条上,
供销社来年画了,消息一阵风似的被孩子们传遍全村,人们撂下手里的活计往供销社跑,怕去晚了好年画被别人选走了。年画被两趟绳子挂起来,贴着号码,选好的人一边往柜台边挤一边高声叫着我要几号几号。当然,供销社里早已经挤满了人。人们都仰着脖子喜滋滋看画。有影视戏曲画,有历史故事画,有福禄吉祥画,有明星美人画,等等,花花绿绿散发着纸墨香味的年画是村人的精神大餐。我家每年都买两张,如《西厢记》《花为媒》《八仙过海》《红楼梦》等。每年还必须买一张胖小子抱大红鲤鱼的《连年有余》贴炕头墙上。
年画买回后就盼着糊墙。墙纸是爸爸之前去县城买回的窝子纸和旧报纸。窝子纸有蓝色粉色两种。蓝色雅致,粉色艳丽。双棱型块,中间带大团花,糊时要对准棱形线,技术好的人糊完看不到接茬和缝隙,整面墙成一体,特别漂亮。早起,我妈用面粉打一盆稀糨糊。面粉金贵,平时难得吃一回,看那一锅咕嘟咕嘟面香,小孩子围在锅边恨不得舔两口。糊墙必须一家人齐上阵。我负责刷糨糊,我妈递纸,技术含量最高的糊墙我爸来。弟弟们打零。刷糨糊也挺难,要薄厚均匀,时间掌握好。早了纸洇透了,我妈一拎折了断了掉角了。晚了登高上梯的姿势极其难忍的我爸歪脖子站上面等着呢。一场糊墙下来,我挨无数句骂。那也满心欢喜。看着蓝盈盈,亮堂堂的屋子,闻着新纸的味道,躺在炕上别提多美了。有时候为了省点钱只用窝子纸糊棚,墙用旧报纸糊,那样虽说不太好看,但却多了书香气,我最喜欢的了。墙上的报纸被我看个遍,跪倒爬起的看,有时贴的年画正好挡住了,心就痒痒得恨不得把年画撕开。
二十九那天早上,吃过早饭,我妈忙烀肉忙得脚不沾地儿,我爸什么也不干了,早早摆上桌子,沏好茶水,洗好毛笔,打发我们去供销社买来墨汁,就等着村人们来让他写对联了。村里没几个会写手笔字的。不一会儿,村人们三两一伙夹着红纸来了,吸上烟,喝上茶水,坐炕沿上吹吹牛,说说一年的收成,摆摆各家过年的嚼咕,围着圆桌看我爸写对联,对联都是吉祥富贵,发财平安的话,写了好放到炕上晾干,轻轻卷起来拿回家,帖在门上,一年喜庆吉祥。
到了晚上,过年的所有准备工作妥当了,擎等着明天年三十过年了。那天晚上睡着的梦里都是喜滋滋的,幸福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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