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 | 八卦岭之春（中）
读创文化广场 2020/06/30 15:48
作者：何 良 (深圳)
1985年，开发中的八卦岭工业区一景（尚敏智供图）
三、敢为天下先，沧海显英雄本色
早在上步轻工业区开发走上快车道之时，尚志安的八卦岭之梦便悄然酝酿了……
开发八卦岭，建设现代化的八卦岭工业区，不仅是市领导的重托，更是尚志安梦想的创业主场！八卦岭的占地面积是上步轻工业区的近九倍，其地势丘陵坑洼、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开发所需要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更是上步轻工业区所无法比拟。然而，就在1983年底，当手头的资金稍微有一点点结余的时候，尚志安便迫不及待地提前进军八卦岭，硬是去啃八卦岭这块硬骨头……
（一）首访八卦岭，掀开神秘面纱。
1985年9月3日，尚志安在深圳市工业发展服务公司开发工业区三周年纪念大会上，透露了八卦岭开发建设的惊人业绩：“从1983年底开始，以一年十个月的时间开发建设了1.08平方公里的八卦岭工业区。截至1985年9月，八卦岭工业区竣工面积达44万平方米，占总开工面积的45%……八卦岭工业区现有企业125个，总投资约为5亿元，其中，37家企业从1985年初就陆续投产……”尚志安的传奇在于他利用短短不到3年时间，将在上步轻工业区开发时即使市长担保银行也不肯贷款，发展到八卦岭工业区开发时银行找上门来拉贷款。于是，他大胆利用银行贷款，以滚雪球方式，低投资、高速度等做法成片开发工业区，这是当时深圳经济特区大胆改革，招商引资的成功经验，在当时中国也属首创。这一经验迅速实现了另一个扇面的辐射全国的作用。
恰这个时候，在广州市东风中路的省政府大院里，广东省经济委员会的领导们正在接见一位来自美国的“中国通”，名字叫傅高义（Ezra F Vogel ）。傅高义，何许人也？他是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东亚研究委员会主席、著名社会学教授，即《邓小平时代》的作者。（引自三联书店2013年1月出版的《邓小平时代》）
傅高义自1979年以来，每年访问考察中国广东，他当年考察的成果，1991年出版的《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中多有收录。来自深圳经济特区八卦岭工业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傅高义那里。于是，省经委主管下的《管理良友》杂志，被分派了一个重要任务：收集深圳经济特区开发工业区的做法和经验，为上级领导和傅高义先生研究深圳经济特区提供参考。这个任务，荣幸地落在时任省企协学术研究部负责人、杂志社副主编的本人的身上，这就是本人有幸于1986年第一次采访傅高义的因缘，也是本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情牵八卦岭工业区的缘由。
1985年4月，尚志安在八卦岭工业区开发前考察现场（尚敏智供图）
第一次来深圳，可以溯源于1980年。但当我首访八卦岭，那已是1985年秋天的事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八卦岭那年的秋天真是辉煌耀眼。尚志安以滚雪球方式开发的上步轻工业区已经全面竣工使用，八卦岭的开发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工业区开发出现的瓶颈问题已经基本解决，而且不但积累了大笔资金，还探索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可以供全国开发工业区借鉴的经验。
这个秋天的尚志安，意得志满神采飞扬。我们只要看看9月3日在工业区开发三周年纪念大会上，尚志安的一段总结就可以感受到尚总指挥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说：“从一万元开办费，七个人经过短短三年时间，工业区的开发总工程价值量为五万倍，工业区开发的营业收入为两万七千倍，创造固定资产六千多倍，从七个人开始创业到现在，人员扩大97倍。寥寥几个数字，却包含了广大创业者们的胆略、智慧、毅力和汗水的结晶。目前公司发展日新月异，已从开发工业区的单一经营实体，一跃成为能开展多角经营、多样产品，具有相当规模，财力充足，信誉卓著，跻身于省市先进企业行列的综合性集团式经济实体。”
尽管此前已多次听说过尚志安及其八卦岭工业区的无数传奇。当我们回眸八卦岭工业区最初的发展史，我们知道，它不是神话，而是动人的传奇！它有活灵活现的风流人物，这些人物身上都蕴藏着艰苦创业、敢为天下先的特区精神，无论你持什么态度看待第一代“深工发”拓荒人当年那无私奉献和艰苦创业精神，那些纵横交错的四路九街和井然有序的工业厂房，时刻都在传唱着第一代“深工发”人往昔的风光与辉煌。在这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广东省经委企协秘书长郑林书带着我和同事王林，来到了深圳八卦岭工业区，郑林书说要了解深圳经济特区工业区开发，首先一定要了解一个人和他掌舵的公司，这个人就是尚志安，这个公司就是深圳市工业发展服务公司。
1983下半年，八卦岭土地平整，五通一平基础工程（尚敏智供图）
八卦岭是个神秘的地方。据当时接待我们的市政府工作人员风趣地介绍，他们把去八卦岭叫做去“西伯利亚”。据说当年尚志安带着他的几大“金刚”第一次去八卦岭，从市委出发，走到笋岗、上步一带，怎么找也找不到进去的路口，最后要绕到北边的泥岗路才能艰难进去八卦岭……我们现在来看八卦岭，整个区域都是一片平地，但是1983年刚进来的时候却到处是小丘陵和坑坑洼洼的沟坑，当时的通平工程难度很大。仅仅几年时间，尚志安把一片片荒山野岭打造成全市工业区开发的典型范本，把一个一穷二白的企业经营的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尚志安的传奇，在于他以一万元的开办费，滚雪球式地筹措开发资金、滚雪球式地售厂房回笼资金，滚雪球式的成片开发工业区，滚雪球式的低投资、高速度发展经济。
尚志安进军开发八卦岭工业区的目标十分明确：建设一个区内布局合理、规划设计超前、交通纵横交错、环境时尚优美的现代化工业区。在上世纪80年代，这样的高要求，只能走出国门，学习亚洲四小龙尤其是新加坡的经验。于是，尚志安领着一个小团队，带着极现实、极实际的问题和项目意向方案去求学，几天后回来确定工业区的设计诉求方案，进而几经研讨，几易其稿，之后迅速进入工业区的勘察、规划、设计和施工。 可以说，在上世纪80年代开发工业区，从考察国外到学习国外先进管理经验、规划设计工业区开发方案，这种做法在当时是比较时尚的，但尚志安这么敢为人先，当时也是经过一番力排众议之后，担当风险的。
1985年，尚志安在副总经理卢健民陪同下，与深圳国际展览中心德国材料设备供应商签约（尚敏智供图）
上世纪80年代的人们看八卦岭工业区，不禁会冲口而出：哇！现代化的工业区。其实，八卦岭虽说典雅时尚，但终究还是遵循标准厂房的设计法则。八卦岭工业区的标准厂房设计，自有它的标准、通用、配套、集约和时尚。它不同于传统厂房。传统厂房一般只是一层的篼达十来米的平房，轻工业会有建一些二楼的厂房。上步的定位是轻工业区，所以一开始就建几栋几层高的标准厂房，这种厂房除了底层保证承重力之外，二层以上从设计材料到配套产业，都是选择承重力轻、占地面积小、利用率高、适合轻工业生产的产业，比如上步轻工业区初期引进的服装厂电子行业等。基于八卦岭工业区的定位，标准厂房建设要求更高，其设计理念是在规定区域内按照统一规划，建成具有通用性、配套性、集约型特点的，主要为中小企业集聚和工业投资项目提供生产经营场所的生产作业平台。所以，八卦岭工业区的域内厂房设计，有利于资源优化配置，有利于优化生产力布局，促进中小企业的发展；有利于培育产业集群，建设先进的制造业基地；更有利于改善生态环境，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和谐发展。八卦岭工业区在规划中，对大马路和小街巷的设计也是学习了新加坡的经验，做到：超前意识、独具匠心。每一条大马路，在规划中都留有30米的绿化带，每条街巷规划都从绿化、休闲、生活等方面考虑，十分人性化。现在回过头来八卦岭那四横九纵的马路和街巷，很多地方已面目全非了，哪些被破坏了？哪些被占用了？一目了然。
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谢飞、深圳市政协主席的林祖基视察深圳市工发公司开发的工业区现场（尚敏智供图）
时隔近40年，即使今天，走进八卦岭，我们赞叹其四路九街，纵横交错；厂房林立，标配适当；街市配套，人本关怀，一派城市森林、安居乐业气象。八卦岭，恰似一个中年汉子，身着一袭锦衣，或中山典装、或古韵绸缎，有点今人古韵，但永远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引领时尚。于是，我们怀念传奇中的八卦岭工业区总设计师尚志安，更敬佩这位特区第一代拓荒牛的独特眼光，开阔格局和高雅品位。
（二）敢说敢干敢闯，是非自有曲直。
自从八卦岭开发开始，尚志安要同时兼顾两个工业区的开发，就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两个工业区先后开发，两边出现的每个问题都是大事不可怠慢。在八卦岭进入开发初期，同样急需解决资金征地、迁坟、通平工程、规划、施工等问题，而上步轻工业区便面临边建厂边招商、边招商边管理等十分关键而琐碎的事情，上步片区虽开始回笼资金，但要扩大再生产，滚雪球也需要资金啊，八卦岭的通平工程难度大也急需资金，尚志安一直都在“愁钱”。那段时间的尚志安像一个“饿鬼”，时间不够用、人手不够用、钱不够用，什么都不够用啊。指挥部上下连续加班加点，吃泡面、少睡觉，但团结一心，没有怨言。性情的尚志安，心里过意不去啊！自从大家跟着他来到上步片区，自从那个指挥部的牌子挂起来那天开始，他们就个个都豁出去了。没有豪言壮语，也不是为个人创业，但是大家默默地走到一块，不论是生活多么艰难、不论工作多么繁忙，大家常常都只需一个眼神，那种默契那种理解，常常令书生意气的尚志安心存感激。在工业区开发三周年的时候，尚志安告诉我们他的那个团队的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只是听说一万元的开办费滚雪球，一万元如何滚得了雪球？在上步工业区开发之初，尚志安用这一万元搭建了100多平方米的竹棚，作为“深圳市工业区基建工程指挥部”办公室，那是个夏天闷热潮湿、冬天寒风刺骨的竹棚。然后再购置了三部自行车作为“公车”，两个在建的工业区都没有现成的自行车路，上班需要去工地，遇到下雨路面泥泞，还得扛着自行车爬坡。指挥部办公室两年多没有电话，吃饭没有食堂，更没有自来水，后来记不住过了多久，才自己想办法挖了一口井烧水做饭……那段时间，指挥部的兄弟们从七人已发展到十几人，面对大家，面对12万平方米待开发的荒山野岭，传说尚志安常常会抽闷烟发呆。当然，应该不仅仅是为钱发呆。我一直希望有机会问他“为什么抽闷烟发呆”，可惜没机会。
日理万机中的尚志安（尚敏智供图）
终于，在不久的后来，国家在工业区开发等方面的优惠政策更加倾斜，加上整个改革开放和经济形势出现好转，筑巢引凤、招商引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尚志安才得以轻轻地舒一口气……
上步轻工业区开发是一个关键开端，所建的厂房很快抢购一空，一批批客商云集工业区，八卦岭开发有了资金保障，解除了后顾之忧。据统计，1985年基建工程施工面积比1983年增长183%,1985年7月底，工业总产值比1984年同时增长近两倍，当年便有盈利的企业占投资企业的67%。仅在1983年就通过1800多万元贷款，建成了7500万元的工程量；到1985年9月，历年贷款约5425万元，三年内已完成价值五亿元的工程量。更可喜的是，公司在1985年3月已还清历年贷款本息尾款840万元，首次实现了无债经营开发。
八卦岭工业区，终于迎来了一个明媚的春天。
我一直有点疑虑，或者说一直在为尚志安和他的“深工发”人感到庆幸。在深圳的改革开放史上，1984—1985年是一个艰难时期。这段时间，中国经济陷入了经济困难时期，深圳更面临着很多困难。美国学者傅高义告诉我：“外国观察家分析了酒店开房率、利润水平和债务偿还计划后，很快就宣布深圳是失败的。甚至一些年轻干部在1984到1985年的衰退时期，抛弃了深圳……从1984年至1985年，外来新投资下降，但在1986年又大幅度回升。”（引自【美】傅高义著《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5月第一版）可是就在这么个艰难时期，“深工发”公司的两个工业区开发居然反而出现了“逆增长”，不但工业区开发资金困难得到缓解，厂房出售超出预期，资金回笼喜出望外，招商引资捷报频传，整个公司还清贷款，轻装上阵，苦尽甘来，蒸蒸日上。
1986年4月，尚志安出席深圳工商联第一次会员大会（尚敏智供图）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正是国家经委深化企业体制改革，推广18种现代化管理方法的重要一年。尚志安管理的公司，正是在那个时期成为国有企业改革、向管理要效益的成功典范，尚志安和他的八卦岭工业区的传奇正是在那个时候传遍大江南北的。从此，国内外前来参观考察、洽谈办厂的人们络绎不绝，公司在短短三年间，仅先后接待的国内外客商、厂家就达近800批、约2000多人次，以至于在公司发展的鼎盛时期，因为公司的接待费和必要的宣传推广费等问题，尚志安因而曾经受到种种非难甚至招来组织的严格“审查”。现在看来，尚志安花在公司接待费、公司形象宣传费等方面实在太少了，仅是接待费远远不够当年市有关部门规定的“允许抽取公司营业额千分之三”比例数额的零头（当然，接待费越少越好）。
一个企业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和社会义务。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曾经论述企业家的勤劳节俭与社会责任、“职业伦理”与“天职意识”等社会意义（引自《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作家出版社，2017版）。著名经济学家约瑟夫 熊彼特更就“企业家利润”中关于“企业家创新与实现新的组合”等问题论述其深刻内涵（引自《经济发展理论》，商务印书馆，1990版）。尚志安在上世纪80年代读过不少经济学、管理学和社会学的书，还专门研究过企业家理论。所以，在上世纪80年代深圳企业界，尚志安及其“深工发”公司当数很有社会责任感和文化情怀的。尚志安引经据典，觉得从一个企业的社会责任与社会义务出发，在能力允许的条件下，公司有责任、权利和义务慷慨出资扶持文化事业，资助如《特区人》等文艺刊物，借以歌颂特区成功经验、塑造特区拓荒英雄和弘扬特区创业精神。
深圳市工交办原主任孙祯出席由尚志安主持的某项目外商洽谈会（尚敏智供图）
作为曾经的鹏基人，每到深圳体育馆，我都会远远地看一眼那尊鹏基公司资助制作的刻画中国女排精神的雕塑《拼搏》，其实那只是一尊很普通的雕塑作品，但它给社会的影响力和冲击力不可估量。在鹏基工作期间，我也听到有人对上世纪80年代末鹏基公司接待世界比赛五连冠凯旋的中国女排一行有些异议。我就很不明白！公司里有些人每天的接待费额度可达到5000元，为什么拿出一点点资金做点感恩英雄、弘扬正气的公益事儿却会遭到非难？实际上，在深圳，工业发展服务公司热心社会公益事业也算是最早的企业之一，但是类似这样的公益事儿，按照尚志安和工业发展服务公司当时的优越条件和经济能力，适当或尽可能多担当多做点，可谓理所当然，甚至理应做得更好才是！当然，人间自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曲直。沧海方显英雄本色，有一种使命叫担当。
在八卦岭工业区开发进入决战时期的1985年9月，尚志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自信地说：“深圳市工业发展服务公司走过来的路子证明：改革必须要敢于打破一些坛坛罐罐，不要怕出乱子，更不能回避困难。什么难，我就集中精力攻这个难。”“要把握现在以争取较好效益，要策划未来以求企业持续发展。”
（未完待续）
【作者简历】
何良，笔名：热带寒潮，海南文昌市人。二级作家、纪录片导演、摄影家。广东省作家协会重大题材文学选题签约作家，广东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深圳市作家协会理事、香港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多家报刊专栏作家。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现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国际广播电视台（CIBN）文旅中国频道《文博视界》栏目制片人、总编导，金浪潮艺术工作室艺术总监。1980年以来坚持文学创作，公开出版和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小说等作品约两百万字，有多篇作品获全国、香港、华文文学奖项，并被选入《中国散文大系》等全国文学精品典藏。
主要作品、著作有：《秋天的馈赠》（1998）、《遭遇真情》（2002）、《爷爷的曼谷岁月》（2007）、《孤独与激情》（2016）、《来自南半岛的阳光》（2017）、《古巴之梦》（2018）、《侬是文昌人》（2019），《九十年代：一个发展社会学视觉》（2020年）
主要影视、纪录片作品：专题片《艺术与市场嫁接》（2006，副编导），大型人文纪录片《追梦中国》（2014—2016，总策划、总导演），纪录片《大雁之歌》（2019，导演、撰稿、制片），10集人文纪录片《情满帕米尔》（2019—，总导演、主撰稿），纪录片《母亲嫁衣》（2020，导演、撰稿、摄影），《生命之歌》（2020，导演、撰稿）
读创编辑胡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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