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此生梦醒
——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3、冷血动物
周立志倚着田埂处的稻草堆,看着远方逐渐西沉的残阳,在秸秆捆扎成的金字塔里若有似无的闪烁,天空的云层一分为二,一半在努力挣扎,一半逐渐的沉沦,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孤独的快感。
乡村的风景潜藏着阴影处的危险,他时常会在寂寥的时分潜藏于阴影处获取童年最后一份安全感,叫晚饭的时刻越来越拖延,总要在夜雾降临的田野里寻找回家的轨迹,凄凉的露水沾湿他的脚跟,他想,有一天需要离开这里,远远逃离,而不管宿命是否在身后牵引着像风筝般的绳索。
父亲生性好赌,而母亲时常卧病在床,在烛火飘曳的停电夜晚,他总要翻越好几个围墙才能找到他的父亲:在嘈杂昏黄的砖块房里,斜着眼叼着半支烟的父亲,在烟雾中奋力砸下手中的牌九,爆发出一阵粗俗的骂声,他站在门外,时常感到迷惑,感觉这像是男人的尊严,却又不怎么像男人的担当。
“等我再抓一把,最多半小时就回家,告诉你娘,不要等了,你回家睡觉!”
他在飘摇的烛火中看着阴影中跳动的天花板,努力克服心中起伏的情绪,父母之间总是爆发着激烈的争吵,而贫穷却一如既往的笼罩,他父亲总是不屑的撇撇嘴:“小赌怡情,大赌持家!”“妈的!光干活能养你的病吗!拿什么供你们?”说罢摔门而去,周立志心里隐隐然有了赌的欲望。
此刻洁白的天花板也映入我的眼帘,周围是嘈杂的欢声笑语,跟自己仿佛毫无干系,一束斜斜的灯光撕开黑暗的帷幕,稳定,并不飘荡,我却属于黑暗的角落,那束金黄的路途我永远都不会上道,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孤独的快感。
因为投胎是个技术活,趾高气昂的大姑活跃在我童年炙热的夏天,她拍拍肚皮,对我讪笑:“瞧瞧你,要是投胎到这里,就去了美国!”众星捧月的一家子到处串门,我们全家还得坐上长途大巴风尘仆仆在路上折腾五六个小时才能够得着他们的尊严,并必须围坐在一起听他们讲国外的奇闻异事,并陪以无数的笑脸。
并不贫穷,却怕相比,我们成了土老帽的代言词,以及附上“小市民”的调侃,在一阵尴尬的严肃气氛里,大姑很恰当的当着我父母的面,把我叫进小房间,“面试“12岁的孩童,我在懵懂中只听懂了一句话:“别以为我在美国,你就能沾到这份光!”心里充满了疑虑:我似乎也没有这个要求啊?
周立志在偶然间得到了赌的快乐,他在学校的角落,无聊的推着两辆塑料玩具车,这种注塑工艺不均的产物,会在碰撞中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两辆车彼此都会有概率倾覆,他心里计算着每辆车翻倒的概率,并耍得津津有味,顿时身边围满了一群好奇的同学。
他站起来,鹤立鸡群的模样,“来,咱们都来赌一下,下一把究竟是哪辆车会先翻掉,一毛钱一次!”小伙伴们眼睛发亮,不一会儿每辆车的周围都摆满了各种零钱,周立志很熟练的把钱攥到手,“咱们第一把赢了就退,输的归我,第二把按双倍来算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叫做“赔率”。
学校的角落成了玩具赌博的赌场,周立志一下午玩得大汗淋漓,围满了众多的同学,他拿着“巨额”的毛票大呼小叫,直到玩具车被碰了个稀碎,放学时大家意犹未尽,并思量着第二天豪赌的计划。
他写着作业,耳边却回荡着父亲的豪言“小赌怡情,大赌持家”,知识改变命运,人性可以左右命运,思考人性,继而利用人性,将人性当成工具,他似乎发现了人生的奥义,这大大的激发了他。他甩下书本,翻找父亲书橱里的书籍,全然都是卷边破烂的武侠小说,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知识的快乐,那是在字里行间寻找人性黑暗与命运武器的巨大快乐。
可惜我父亲的书橱里却没有豪侠盖世,他只有历史,社会和心理的读物,展览于狭窄的客厅,以凸显他改行“作家”的气质,我能偷偷翻阅到的,只有那些言语晦暗不明的沉重与狡诈,阴谋与思量,得以窥见人性几千年来的黑暗与残酷,自私和冷漠,这些大大超越了我当时的思维,伴随着震惊,诧异,在血腥无声的世界里穿行,没有豪情万丈,大方豪迈,只有不动声色的衡量与计较。
但我还得声情并茂的给美国表弟写一封信,其中隐隐然透露着自卑的情绪,这些被我父母所发觉,他们要求我不卑不亢,却忘记了在当时围坐在大姑身边那一副谄媚的表情,我删去那些卑微的情绪后,我父亲利用作协的关系让文章见诸报端,并在学校里广为传阅,每个班都在课前朗读我所写的这一份虚伪的文章,这让我无比羞耻。
这并未让我获得称手的武器,反而陷入一种隐然危险的境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身边不怀好意的同学日益增多,并借助发育过快,高大勇猛的身形将我打倒在地,趁机羞辱,我拍拍泥土站起来,斜着眼衡量他们在班上的一举一动,并趁无人之机,将他们的钢笔,书本藏起来,接下来他们在课上抓耳饶腮,满脸通红慌乱不已,被老师逮个正着,却始终搞不懂自己为何倒霉。
但周立志显然不同,在人性贪婪的欲望里,他能振臂一呼招朋引伴,聚拢了一批又一批的赌徒,并有模有样的学会了大侠的风范,手里的毛票慷慨于人,借机还能在巷弄内锄强扶弱,被揍个鼻血双流,但不失好大哥的风范,他这时尝到了“赌”的真正快乐,人性就像蚊子,闻到血腥味,就会疯狂的聚拢,有人,就会有安全感,他不必再倚着稻草堆寻求,他斜着眼睛盯着那群人,一如他父亲的模样,心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我在人性的恶里继续摸索,我把读书长本事当成了击败所有人的武器,却未曾想过利用他人去达到目的,于是我在各类同学的叫嚣下慨然应战,走到巷弄里迎接一群人对我的轮番攻击,他们一个一个的上,叫做“单挑”,我抹了抹嘴角流下的血,身边没有一个人,他们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重点班里我名列十五名,英语课代表,在英语老师那里补习,自然能得到在班上踊跃回答问题的权利,出尽风头,各种考试,都不乏美女同学挤破脑袋想与我同坐,一群学渣们怒目而视,见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白嫩小子,何以抢他们放荡不羁的风头,怂恿班霸出场救援,并将对我饱以群殴的老拳。
我显然是慌了神,班霸外有流氓社会人士,内有各类小弟,他整天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跟我碰撞以示挑衅,我觉得这样下去必定消受不起。我开始动用那些历史里的典故,并找到分而化之的办法,先是找周围同学一番打听,将目光锁定在校内外通吃的大姐头身上,找了个机会诚恳说情,奉送最时髦的多层铅笔盒,得到了大姐头“罩”我的许诺。
但这还不够,我偷偷把两个学渣文具盒内昂贵的钢笔,藏到他们彼此的书包里,导致他们在班上互殴,被班主任严密的控制起来。我跑到那些偏僻的巷子里租来黄色漫画,上课的时候偷偷招摇给几个渣子看到,他们顿时眼冒绿光,纷纷要求借阅,然后一去不复返。
等到班霸大摇大摆走过来准备施展他的肥硕老拳,却发现身边没有了人,于是初中的第一次危机落下了帷幕。班霸此后第二年地位一落千丈,被崛起的后辈们拳打脚踢,他却只能流着鼻涕拼命的大笑。
周立志仍然埋藏着深深的自卑,他需要旁人鼓与呼,但依然逃脱不了出身的本色,他被迫卷入到朋友们一系列的纷争里,并轻易的被高阶城里人以碾压态势击败,直到那时他才发觉手里的资本与想要达成的目的遥遥无期,能利用的人却难撑局面,他难以豪赌。
他决定在暑假远赴大城市搬砖,他见识到了外面世界里五光十色的诱惑,也见识到了所有人对他的嫌弃,他瘦弱的身板根本无力承受砖块的沉重,面临着命运的狭窄,他感觉微薄的累积根本无法胜任人生的目标,他决定回家,用学业改变自己的命途。
我在大城市的爷爷奶奶家里,见识到了人间炎凉,受尽了父系家族的冷落,归国探亲的大姑,有了一副杜拉斯《情人》笔下贵族的风范,把我当印度跟班使唤,他们走在最前面,逛最高级的百货市场,不眨眼睛的买下一件件当时昂贵的衣物,并随手甩给我背上,并让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闲逛了一下午。
我最终发觉自己12岁的身板无力承受这样的羞辱,于是我沿途唉声叹气,行走缓慢,让他们如芒刺在背,大姑显然相当恼火,接下来她更为恼怒的是,在拜访姑爹亲戚的过程里,我不失时机的打了一个漂亮又响亮的大喷嚏,震惊全场。
我始终没有什么目标,即便英语学得很好,但我从未想过会去国外,我努力的读书,也并未想过改变自己所谓的命途,命运就像一件残破的展览品摆在那里,一如我6岁时走过的石板路,那样的孤寂,那样的空虚。
远方秸秆堆成的金字塔正在熊熊燃烧,浓烟笼罩了整个村庄,熄灭了远处的残阳,周立志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转身而去,走进浓重的夜幕里。
大姑打开小房间的门,做出假笑,我走出去,在获释般的轻松里,心里的一扇大门轰然关闭,眼前的血亲们如泥塑般冷酷,在他们正襟危坐的不屑神情里,我走向角落,冷酷的种子埋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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