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8
岳母
我6岁多就失去了母亲。父亲担心我们受后妈的气一直没再婚。在我没成家前的20多年里,我一直没妈这个称呼可喊可叫。只能一直羡慕地光听着邻居的堂兄弟和堂姐妹们幸福地喊着妈妈,直到快30岁娶了妻子,才有了妈这个称呼可叫可喊。因20多年没喊过妈,以致我刚开始几次想喊岳母为妈时,都曾再三犹豫喊不出口。直到最后才鼓起了勇气,而且一喊就是30年。
又 已好几天没有去看望95岁高龄的岳母了。我拎着岳母喜欢吃,又舍不得买的黄鱼、江蟹、对虾去看望岳母大人。远远看见岳母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门框,正站在门口像是等着我的到来呢。距岳母还有约50米时,我“妈!”一声大喊。谁知,竟叫醒了自己。我惊坐了起来,原来是做梦,是梦见了岳母。可我是多么希望不是梦而是真实,多么希望岳母还活着,我还有妈可喊,还有妈可叫啊!可惜岳母离开我们又已3年多了。我又已3年多没妈可喊可叫了。
我的岳母,姓曾,名:连妹。1925年农历7月20日生人。身高1.60米。她性格温和,皮肤白净,慈眉善目。高鼻梁下,有着一张上弦月似的嘴巴。一年到头留着一头干净利落齐耳花白的短发。衣服,除夏天会穿的确良白衬衫、蓝细花棉布衬衫和短袖外,其它季节基本都穿着蓝、灰、黑色的对襟长袖。晚年没事时,大都喜欢坐在小客厅,正对着门的早年买来的白色塑料藤椅上。至今,凡见过我岳母年轻时的人都说:“你岳母是解放前后龙泉县城里少有的几个美女之一,相当漂亮!”因为我岳母的妈妈,曾是解放前龙泉县城里4大地主之一的周林峰家的大家闺秀。
岳母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非常勤劳,聪明、能干。早在解放前的1945年,岳母就与我岳父一起创办起了龙泉县城第一家私人机械碾米厂。从此龙泉县城人家稻谷,由原来的水碓碓米,变成了机械碾米。所以一天到晚,生意忙得头当脚都来不及。据岳母说:“她解放前碾米,大多数人家都是用谷来付工钱。只有少数有钱人家用洋钱,铜钿付款。有的人家既没养猪,又没养鸡,只要米,不要谷糠。”岳母在碾米之余便既养猪,又养鸡。几年下来,虽然忙得很辛苦,但小家庭也很快富有了起来。家里不仅拥有了整个县城5辆“永久牌”自行车中的一辆,还拥有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岳父还穿上了皮鞋和空军飞行员穿的黑色皮夹克。岳母不仅双手戴上了金戒指,双耳挂起了金耳环,手腕还戴起了金手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1952年的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中,岳父母家的碾米厂被公私合营为龙泉县地方国营的粮油加工厂。岳母成为了龙泉县粮油加工厂的女职工。岳父成为了该厂的碾米和机械修理技术员。岳父每月工资高达72元,比科、局长还高。岳母每月也有40多元工资。从此,岳父母一家过上了稳定的小康家庭生活。1960年9月,岳母在生有一儿一女的情况下,又生下了我妻子和小舅子两个龙凤胎。只好辞去了厂里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1966年文革开始破四旧,立四新。政府和居委会开始组织带领红卫兵,上地主、富农家抄家搜缴金、银、铜、锡制品。我岳母家虽既非地主,也非富农,但大家都知道我岳母家有金戒指,金手镯,金耳环,还有银元。所属居民主任就带着一群红卫兵,上我岳父母家翻箱倒柜查抄金银。在查抄过程中,红卫兵们甚至连花罐都不放过,怀疑花罐里埋藏有金戒指之类。我岳父下班回到家里,看到家被抄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性格耿直、急躁的岳父心想:我家既不是地主,又不是富农。我家一点金银是靠自己双手勤劳致富赚来的,又不是剝削、压迫别人得来的!就愤怒地跑到居委会主任家,用拳头敲着居委会主任家吃饭的八仙桌,责问居委会主任:“我家又不是地主、富农,凭什么抄我的家?”事后居委会主任就将我岳父告到县公安局,说我岳父“打击报复造反派。”县公安局就把我岳父抓去,打成现行反革命。法院竟判处了我岳父有期徒刑1O年之久。46岁的岳父被判刑押去劳改农场后,家里没了一分经济来源。其时大儿子只有17岁,大女儿12岁,小女儿与小儿子只有6岁。家中被抄得一贫如洗,4个子女又嗷嗷待哺,怎么办呢?为了一家的生计,岳母只好带着4个尚末成年的子女来到乡下农村,靠为人裁剪缝纫衣服谋生。岳母一个人一天到晚量啊,裁啊,缝纫,钉纽扣、拷边啊,每天挑灯夜战到深夜才躺下。天一亮就起床干活,才勉强维持着一家生计。村里善良的农民看我岳母一家生活清贫,就时常给她们送来蔬菜接济她们一家。村小学校长还先后让我岳母3个适龄子女上村小读书,解决了我岳母的后顾之忧。1973年提早刑满释放回来的岳父,因生生气死,加上积劳成疾,患了严重的肺结核。于1977年就不幸病故了。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1984年,岳父的冤案才得到平反昭雪。
1979年,岳母省吃俭用,在县城水南村的瓯江边买来了一植地基,建造起了一植二层1O5平方的土木结构楼房。开始在家里为人做衣服赚饭吃。1985年,聪明能干的岳母看到别人在家里开“日用百货店”生意蛮好,又改行在家里开起了“日用百货副食品店”。岳母在经营小店过程中,既热情好客,服务周到,又坚持薄利多销,货真价实。许多邻居都乐于上岳母家店里来买。有时岳母上批发市场进货去了,邻居们就等都等她回来再买。只读过几天冬书的岳母,还坚持将每样卖出的商品,用印有横格的笔记本记成流水账,夜里再用算盘劈哩拍啦地,累计下每天的销售额,利润,把小店经营管理得井井有条。
岳母一生总是努力地赚钱,但花钱却十分节俭。也许是没钱苦怕了吧!岳母年轻时曾在丈夫海边黄岩县老家生活过,很喜欢吃黄鱼、带鱼、江蟹、对虾、蛤蜊等海鲜,但她都舍不得买。虽爱吃猪肉、猪脚、猪肝、猪肚,也舍不得买。一日三餐,一年到头都老是以辣椒浆,豆腐乳,萝卜,青菜下饭。都是我们时常买一点给她,她才吃一点。她还一边高兴地洗切着,一边念叼着“这些东西哈贵,哈贵唻。侬,啖顶无深浅唻。古老话讲:喉咙深似海唻,万贯都啖得了唻。下次千万不要再买了哈。那有这么多钱吃啊!”穿也舍不得买。虽然也喜欢漂亮、好看、时尚、高档,但也总是舍不得花钱去买。一年春夏秋冬换季的衣裤,过年的衣服,都是两个女儿买给她穿。“黄芪生脉饮”、“益气养血口服液”等保健品,虽口口声声说啖了真好,但自己也从来舍不得买。都是我和妻子、妻姐,外甥女们10盒10盒地买给她啖。家里用的热水瓶啊,盆盆罐罐都舍不得买。也是在供销社工作的我妻子买回去给她老人家用。发现岳母最喜欢的是钱。每年每逢母亲节、老人节、过年,我们都3百,五百地包红包给她。她总是一边“不要嘎,否要包嘎”地客气一番,一边高兴地收下。然后就会悄悄地告诉我说:“我又快凑有两千元了。再过两个月,今年又可存足1万元了!”岳母一生最喜欢的就是将钱存到银行里。一心盼望着存折的余额越来越多。每当看到存折余额日益增长,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开心,快乐,满足着。看到岳母这么节俭,我曾劝岳母说:“妈,您也别再这么省,这么节约了。钱,您就尽管用去吧!等您百年之后,由我负责出钱送您上山好了,钱,您就放心用去吧!我既没母亲,又没父亲。他们没命享我的福,您就代我爸,代我妈,享享我的福吧!”岳母听后就常在背后对邻居们说:“我这个婿郎待我真好啊,喊我代他大、娘享享他的福啊讲!”
岳母70岁时将家中小店交给二媳妇经营后,就开始一心每天点香、念经、信佛。她不仅在家每天坚持晚上6点上床睡觉,凌晨3时就起床净手、上香、念经。还每年上一些寺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而且每天吃自己的饭(付饭钱给寺庙),义务帮寺庙打扫卫生,上香,念经。寺庙的主持与僧人、尼姑们都非常欢迎她长住在寺庙里帮忙。岳母自己虽把钱看得很重,吃穿都舍不得花,但一旦有寺庙扩建、维修需要赞助,她又总是很舍得。总是毫不吝啬地一出手,就是8百1千。有的假僧人,假尼姑知道她特信佛,舍得赞助寺庙建设。有时就上岳母家里来,以所在寺庙扩建极需赞助为由,向我岳母索要赞助款。岳母便信以为真,将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1千八百元钱交给来人。结果事后上寺庙一问,才发现受骗上当白白贊助了。她们都私贪落袋给自己了。
岳母虽然读书很少,但对于念经读经极其用功。她花钱买来电子“念佛机”,一天到晚地跟着听啊,念啊!尽管对所念之经一知半解,但对《心经》、《大悲咒》、《金刚经》、《佛说阿弥陀佛》、《地藏菩萨本愿经》等佛经,都能照本宣科。有时一部经就连续数日念上上百遍,以积功德。她不仅自己读经信佛,还向我们及孙辈常讲读经信佛的好处。並常对我夫妻俩说:“你俩个承包开店生意哈好,都是我日夜烧香念经信佛,老佛爷保佑的结果呐。如果无我,哪有哈好?”“那是,那是,那是全靠您老人家烧香,念经拜佛保佑!”我们也就连连附和感恩戴德说。每当这时,她老人家就会觉得自己信佛是多么地对,多么地正确,多么地好。她还时常将在寺庙里敬过佛,念过经,开过光的桔子,苹果,桂圆,红枣,大悲水等带回来给孙子,外甥女们吃,说是吃了如何如何地有益健康,不生病。有时我就会开玩笑说:“如果都象您讲的哈好,那还要医院干什么?”这时她就会滿脸不高兴地用眼白我。说我是:“猪汾烫,乱讲山天,造口孽。”到第二天,她又怕我生气不理她,就会对我说:“传东哈,我们是自家侬,亲无怨,亲无恨啦哈!你不要见怪啦哈!”“哈当然,当然,妈:亲无怨,亲无恨呢,我怎么会怪您老人家呢?妈!您就一百个放心吧!我孝敬您老人家都来不及呢,如果沒有您,我哪能拥有这么好的妻子呀!”
岳母信佛,知道做人要慈悲为怀。对人要舍得。对仇恨,烦心事要学会放下,更不能私心太重,贪别人便宜。每当过年过节,或61、71、81、90大寿,凡子女、晚辈及亲戚朋友送礼品或礼金给她老人家,她都总是不忘回礼给人家。说是“白吃别人的东西,啖否得的。”她说:“亲眷是支锯,拉吱来,送吱去。一定要礼尚往来,有来有去。不能只吃别人的东西、光拿别人的钱财。”
岳母84岁之前身体都挺好,从没住院过。直到85岁的1999年秋天,上离家很远很高的一座山上的寺庙去时,夜里才突然发生了梗塞性中风。第二天,寺庙僧人将她送到山下镇医院去看医生,医院一西医医生诊断后说:“您老人家不要怕,您是缺钙了。我钙片开几天给您吃了就会好了。”谁知吃完后根本不见好转。只好回到县城家中。第二天,大女儿带她到附近的红十字会医院去看,西医医生诊断后居然也说是缺钙。妻姐打电话给我说:“传东哈,医生讲妈缺钙喔,你到药店去好些的钙买两瓶给妈吃一下哪!”业余爱好中医多年的我,立马来到岳母家。岳母正坐在小客厅的藤椅中。“妈,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这右旁的手和脚不听话了,无法动,不好走了。”岳母说。
“这哪是什么缺钙呀,这不分明是半边中风了么!如果是缺钙,怎么会半边缺,半边否缺呢?” 这些庸医啊,真是庸医!我不由地说。我立即上附近药店给岳母买来了几种祛中风的中成药先嘱她老人家服下。然后回家为岳母开起一张能益气活血,通经活络,祛风化痰的中药方,去药店将药撮来,拿回家把药煎起,送给岳母一天一帖地服去。谁知服了2O来帖中药,本躺在床上不能走路的岳母,便能下床拄着拐杖里里外外地走路了。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这中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因我还是第一次开中药方治疗中风呢。可见中医中药,只要诊断正确,加上所开方子又对症下药,其疗效真是效如桴鼓啊!可惜老人家吃了个把月中药就不肯继续服用了。说是“难啖很”,加上年纪又大,终没彻底治愈。但拄一支拐杖就能屋里屋外走动,並且能生活自理了。事后我对岳母开玩笑说:“妈,您都85岁了,哈有心,跑到哈远哈高的山上庙里去烧香拜佛求佛保佑了,佛居然都否保佑您,还让您中风了,那寺庙里的佛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也实在太对不起您老人家了呀!”
“你看,讲你会说是吗?你张嘴巴又猪汾烫了,又糊说八道,造口孽了。”岳母又满脸不高兴地用眼白我说。
2011年夏天,87岁的岳母又患了心肌梗塞症。住院抢救治疗了一个星期,岳母听说一个星期就花去了治疗费8千多元,就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住院治疗了。主治医生说:“您年纪这么大,病又这么严重,我是不敢让您老人家出院的。除非喊您子女字签来,否然我责任负不起的。”尽管主治医师这么说,她还坚持非出院不可。大儿子与大女婿只好在医生开具的“出院证明”上签下“系自己要求出院,发生生命危险不怪医生的保证字样”才准予出院回到家里。回家躺倒床上,我一方面给岳母老人家继续服用从医院带回来的西药,一方面立即上厂家买来一大瓶氧气给她挂上。一方面又立即给岳母开起一张益气活血化瘀,通经活络,祛风化痰的中药方,买来中药煎起给岳母老人家一天一剂地服去。谁知岳母又果然一天天好起,而且一直活到95岁,才油尽灯熄。
当时有人说:“你妈她老人家都87岁了,也高寿了。年纪这么大了,病又这么重,治否好了。中药、西药都不要吃了,让她走就是了。”对此,我说:“这怎么行呢?她老人家都还会讲话,怎么能中药西药都不给她吃,就让她死呢?母亲嘛,总要尽量救治。救得起更好。实在救不起也无变差不多啦!”
“你想想看,如果换作是你病成这样,你的儿女便中药、西药都不给你吃,让你等死,你会怎么想?”我反问持这观点的人说。“能否治好,我不敢肯定,但我懂心梗中医中药疗法,我总要尽量为岳母救治救治看。”在我的极力坚持救治下,岳母又终于起死回生活到了95岁。对此岳母再三对人讲:“我条命全靠我婿郎帮我救起啊,否然都老早去见阎王爷了!”
岳母95岁病危时,我仍不死心,仍一边将“速效救心丸”放到她老人家嘴里让她含服下,一边用瓢羮一点一点地将中成药汇仁牌“肾宝口服液”喂到她嘴里,希望着又能发生奇迹,盼望着又能将她老人家起死回生。可惜岳母这次是到了油尽灯熄,寿终正寝的地步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了。最终,岳母还是在佛友们的“助念”经声中,在我的怀抱里安然地上她一心向往的“极乐世界”上去了。
岳母,一个本与我毫无血源关系的人,一个本与我百面不相识的人,却因为我与她女儿的结合,成为了一位可让我喊她为妈的人;成为了一位与我休戚与共,相依为命的人;成为了一位让我重新获得了母爱,获得了温暖,获得了亲情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缘份啊!而且一喊就是3O年,一相处就近三分之一个世纪。这种情深似海,重如泰山的缘份,怎不令我为之珍惜,为之敬重,为之尽心,为之尽力,为之尽孝呢?
我心心念念,日夜牵挂的岳母: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女婿,还想叫你妈妈!我九泉之下的岳母:您愿意吗?
作为女婿,我将一百个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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