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是因为杨绛先生的离开而了解她,她离世之前曾有讣告,不希望自己的过世成为新闻,但事与愿违,这是杨绛先生所不愿看到的,但却让我能够更多地了解她,这也是我感到十分抱歉的。
我想杨绛先生是非常幸福地走的,抛开她国学大师的身份,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对家人有着极其深沉的爱。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钱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谁说离开不是团聚的开始呢。
看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始终伴随一些难以自己的悲伤,但又不至决堤。书的文笔朴实平凡,娓娓道来,但人物的性格特点展现得十分鲜明,大致是因为太了解了。
读书的时候就像是杨绛老先生她在眼前回忆往事,满眼的坚定却是能看到她内心的思念。
文章的开头描绘的是半现实,半梦境的情景,可以看到杨绛先生在先后送走她的女儿和丈夫的痛苦。
她鲜花般的笑容还在我眼前,她温软亲热的一声声“娘”还在我耳边,但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晃眼她没有了。就在这一瞬间,我也完全省悟了。
我防止跌倒,一手扶住旁边的柳树,四下里观看,一面低声说:“圆圆,阿圆,你走好,带着爸爸的祝福回去。”我心上盖满一只一只饱含热泪的眼镜,这时一齐流下泪来。
这时我明白了。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 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他说:“绛,好好里(即‘好生过’)。”我有没有说“明天见”呢?晨光熹微,背后远处太阳又出来了。我站在乱山顶上,前面是烟雾蒙蒙的一片云海。隔岸的山,比我这边还要高。被两山锁住的一道河流,从两山之间泻出,像瀑布,发出哗哗水声。我眼看着一叶小舟随着瀑布冲泻出来,一道光似的冲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看着看着,那小点也不见了。
在这个梦境里,钱钟书在一艘小船上,钱瑗在医院,客栈是家,驿道是送别的路,杨绛在这之间来回奔波,却始终没逃过别离。这是我不忍看到却又无可奈何的,相信杨绛先生也一样。
书中大部分都在描写她与丈夫和女儿的一些往事,喜乐哀怒,越是美好,对别离越是感到悲伤。
书中可以看到钱钟书一些人生的智慧
能和钟书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钟书刻薄了。我们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离,又好像是骄傲了。我们年轻不谙世故,但是最谙世故、最会做人的同样也遭非议。钟书和我就以此自解。
钟书与世无争,还不免遭人忌恨,我很忧虑。钟书安慰我说:“不要愁,他也未必能随心。”钟书的话没错。这句话,为我增添了几分智慧。
都说钱钟书不善交际,却极通世故,我想大致不是不善交际,只是不愿。
还有钱钟书和女儿的相处。
两年不见,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了。她看见爸爸带回的行李放在妈妈床边,很不放心,猜疑地监视着,晚饭后,圆圆对爸爸发话了。
“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在那边。”她要赶爸爸走。
钟书很窝囊地笑说:“我倒问问你,是我先认识你妈妈,还是你先认识?”
“自然我先认识,我一生出来就认识,你是长大了认识的。”这是圆圆的原话,我只把无锡话改为国语。我当时非常惊奇,所以把她的话一字字记住了。
钟书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圆圆立即感化了似的和爸爸非常友好,妈妈都退居第二了。圆圆始终和爸爸最“哥们”。
钟书说的什么话,我当时没问,以后也没想到问,现在已没人可问。他是否说“你一生出来,我就认识你”?是否说“你是我的女儿”?是否说“我是你的爸爸”?我们三个人中间,我是最笨的一个。钟书究竟说了什么话,一下子就赢得女儿的友情,我猜不出来,只好存疑,只好永远是个谜了。
钱钟书与女儿向来是以“哥们”相处,不觉心中就有温暖之处。
钱瑗在杨绛心中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却也是照顾她的那一个。
说也可笑,阿瑗那么个小不点儿,我有她陪着,就像钟书陪着我一样,走过小桥,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钟书嘱咐女儿照看妈妈,还是有他的道理。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展现阿瑗对父母的爱。
她先写好一张大字报,和“牛鬼蛇神”的父母划清界线,贴在楼下墙上,然后走到家里,告诉我们她刚贴出大字报和我们“划清界线”,她着重说“思想上划清界 线!”然后一言不发,偎着我贴坐身边,从书包里取出未完的针线活,一针一针缝。她买了一块人造棉,自己裁,自己缝,为我做一套睡衣;因为要比一比衣袖长短是否合适,还留下几针没有完工。她缝完末后几针,把衣裤叠好,放在我身上,又从书包里 取出一大包钱钟书爱吃的夹心糖。她找出一个玻璃瓶子,把糖纸一颗颗剥去,装在瓶里,再把一张张包糖的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藏人书包,免得革命群众从垃圾里发现糖纸。
阿瑗刚正勇敢。
她在大会上发言,敢说自己的话。她刚做助教,因参与编《英汉小词典》(商务出版),当了代表,到外地开一个极左的全国性语言学大会。有人提出凡“女”字旁的字都不能用,大群左派都响应赞成。钱瑗是最小的小鬼,她说:“那么,毛主席词‘嫦娥捧出桂花酒’怎么说呢?”这个会上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大学者如丁声树、郑易里等老先生都喜欢钱瑗。
书中还有杨绛先生自己的一些看法。
对待文革。
我们闭塞顽固,以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不能改造。可是我们惊愕地发现,“发动起来的群众”,就像通了电的机器人,都随着按钮统一行动,都不是个人了。人都变了。就连“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也有不同程度的变:有的是变不透,有的要变又变不过来,也许还有一部分是偷偷儿不变。
对待为人处世(待人宜宽,用人宜谨)
我们读书,总是从一本书的最高境界来欣赏和品评;我们使用绳子,总是从最薄弱的一段来断定绳子的质量。坐冷板凳的书呆子,不妨以读书之法待人,政治家或企业家则应该以衡量绳子的方法来规避用人过程中的风险。
书中最让人羡慕的还是杨绛和钱钟书美好的爱情。
钟书这段时间只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
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
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说“不要紧”,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很相信我说的“不要紧”。
我们在伦敦“探险”时,他颧骨上生了一个疔。我也很着急。有人介绍了一位英国护士,她教我做热敷。我安慰钟书说:“不要紧,我会给你治。”我认认真真每几小时为他做一次热敷,没几天,我把脓拔去,脸上没留下一点疤痕。他感激之余,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
这是杨绛对她丈夫的爱,也是钱钟书对他妻子的信任。难怪钱钟书生前总说杨绛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
当然也少不了争吵,但却有解决的办法。
我和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原因只为一个法文“bon”的读音。我说他的口音带乡音。他不服,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我也尽力伤他。然后我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她说我对、他错。我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心。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常言:“小夫妻船头上相骂,船杪上讲和。”我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我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来,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我。我们没有争吵的必要。
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钟书是我们的老师。我和阿瑗都是好学生,虽然近在咫尺,我们如有问题,问一声就能解决,可是我们决不打扰他,我们都勤查字典,到无法自己解决才发问。他可高大了。但是他穿衣吃饭,都需我们母女把他当孩子般照顾,他又很弱小。
我也像大多数少男少女一样会思考什么才是一份好的爱情。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两个人旗鼓相当,遇到问题能够有解决的办法且不至丢失自我,委屈求全。女人崇拜男人,男人疼爱女人。
只可惜,最终还是免不了别离。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了尽头了。”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钱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们仨》,最初设想,这本书一家三口各写一部分,钱瑗写父母,杨绛写父女俩,钱钟书写他眼中的母女俩。到1996年10月,钱瑗已经非常衰弱,预感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她请求妈妈,把《我们仨》的题目让给她写,她要把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写下来。躺在病床上,钱瑗在护士的帮助下断续写了5 篇,最后都不能进食了,还在写。杨绛见重病的女儿写得实在艰难,劝她停一停。这一停,就再没有能够重新拿起笔。钱瑗最后一篇文章落的日期是1997年2月26日,她去世的前6天。女儿去世后,杨绛将残稿接手,续写完属于“他们仨”的故事。
也许我们作为旁观者,并不能了解到杨绛先生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她的感受,她的生活细节。但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是旁观者,才能看得清她的善良,她的率真,她的才华,她的骨气,以及她对女儿,对丈夫深情的爱。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