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喝了点酒,叫代驾小哥送我回办公室后看了会书,不知不觉已经深夜十一点。突然兴起,想走路回家,路程也不过两公里,于是背上斜挎包冲进了夜色。
城市的夜如同白昼,路灯、车灯、霓虹灯,把空气都渲染成一片光。湛江更是一座不夜城,除却了白天的喧嚣,路上的车流此时仍在不停穿梭。闲适的人们会在路边的小卖部门前摆上一桌,或打牌,或喝着啤酒,也有人悠悠地坐着纳凉看手机。一辆白色小货车慢慢溜向路边,还未停稳当,一扇车窗摇了下来,一个汉子探出头来对着小卖部喊了一声:“老板,收货!”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跑到车厢后搬下两箱啤酒、零食之类的物品,置于路边的石基上,随即跳上车,小货车便一溜烟突突突地开走了。老板似乎不需要清点货物,也不担心货物就这样被放置在路边,迟迟不见有人从小卖部里出来取货,似乎一切都在妥当的安排之中。
继续向南前行,我要在前方的红绿灯路口横穿到马路西边,沿一条笔直向西的快车道直达另一端的路口,而路口再往西不远就是我的家。这条笔直的快车道我走过无数遍,这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却一直是汽车的四个轱辘在路上飞驰,只有今晚才用双脚来丈量。或许是车开多了产生厌倦感,又或许是为了体验行路的别一番滋味,这次夜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这种快意并不似富人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觉得萝卜咸菜是多么美味。而是突然挣脱了某种束缚,让城市人离开车就无法活下去的严重依赖,被迈开的双脚击得粉碎。
自从十几年前买了汽车,我双脚的功能几乎退化成单脚,而这只单脚且仅仅是右脚,更多的只用来踩油门、踩刹车。发动机的活塞运动,通过传动轴带动车轮的滚动,代替了双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功能。双脚的存在仿佛只为了站立,为了证明人类已经完成从猿猴的四足爬行到直立行走的进化。如今自动驾驶汽车已经开始奔走在路上,不久的将来,全人类都可以躺在车上出行,长此以往,我们的四肢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汽车工业还将存在几百年、上万年,日后人类会进化成什么样子还真难说,一个没有手脚的肉球吗?
行路难我几乎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世上还有什么比迈开双腿更困难的事情?可我偏偏十几年如一日仰仗着车轮子,还要费神费力去养护维修车子,每当汽车年审或进厂那几天,那个郁闷啊,不习惯啊,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一双腿。如今平常的走路已堪比“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或者沦为一种奢侈的享受,开着高级轿车直奔十几公里外的森林公园,还必须全副武装,一身运动装备,才好意思抬起那对金贵的脚板。
过了红绿灯路口,进入一路向西的那条快车道。这条一脚油门只需一分多钟的直路,走起路来顶多也就十五分钟。为了节省这点时间,我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把双脚尽可能地闲置起来,当然更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福利。为了这福利,我早已忘却了身边的平凡,错过了人生很多的相遇,一如街边温暖的小卖部,一张张朴实无华的脸,一个个从容不迫的身影。这一路的风景从来都在我车边一闪而过,我甚至无法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就连这象征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漂亮马路,只有我双脚踩踏过后才发现,它并非我在车上观察的那么美好。尤其是行人道,整齐的大理石,漂亮的绿化,却一路流淌着不知从何处渗出来的污水。很多路面由于人迹罕至,上了很多青苔,一不小心差点滑倒。还有专门为盲人设计的带有凹槽的“盲道”,用的竟然是光滑的大理石!正常人走在上面都要小心翼翼,这不是存心和盲人过不去吗?对我而言,这些污水,这些湿滑的路面,可以用儿时“跳飞机”的步伐,愉快而轻松地前行,但盲人呢?
同一条路,不同的人会走出不一样的心情。尽管沿路的一些小障碍,会让我为那些可能经过的双脚、轮椅打抱不平,但汗水淋漓很快驱走了心中的不快。这时迎面过来一辆自行车,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估计是下班了,她身上穿着一套保洁制服,应该是刚从前面的高级住宅小区里干完活出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这样为生计奔波的人,他们白天出入在高级写字楼、豪华小区,晚上却要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劳累了一天,明天还要继续。他们的双手和双脚从未停歇,尽管脸色憔悴,但他们从未放弃。他们明白人生这条路的艰难,可他们知道自己有一双风里来雨里去的双腿。大妈可能不曾注意到我,但我却注意到自己的双脚此刻变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就在她骑车掠过的一瞬间。
行路难路面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能是路灯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刚经过的那个保洁阿姨。一条如化石浮雕的小动物残骸紧贴在大理石路面上,可能是一只死去很久的老鼠。本来已经快步路过,没想到一个念头又让自己折返,为它拍下这张“遗照”。这样的举动和画面曾被两年前的自己所不可理喻,甚至大倒胃口,但这一刻却习以为常。我连让自己折返拍照的念头是什么也没细想,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这也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而无论它生前多么卑微、龌龊,可能仅此而已。
快车道已走到尽头,家就在不远的前方。一路前行,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却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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