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膛炉火炼真心
过了三月,春天的脚步越来越清晰。伴随河水渐渐化开的冰冻,纵然人间有再多的苦难,季节依然如约而至。对于大埠街人来说,那次发生在街上的巨大灾难性的大爆炸,很长时间,阴影始终笼罩在人们的心头,然而旷野的小草们,纷纷按捺不住蛰伏一个冬天的寂寞,仿佛一夜之间,就探出头来。这个时节,阳光灿烂的午后,假如你躺在野外松软的土地上,侧耳倾听,都能感觉到尘土覆盖下的野草们,不甘寂寞蠕动的气息。对于庄户人家而言,这个季节其实就是一年当中青黄不接的时候,感谢上苍垂怜,有一种野菜叫做荠菜花的,正巧补缺那些穷苦人家的饭桌。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只要你挎上一个笆框或者一个布兜,拿上一把铲挑子,结伴几个伙伴,野外转悠大半天,保管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
一个周末的早饭后,冯菊芬和二姐洁冰以及其她几个伙伴五六个人一起,从家里出发,经过鲤鱼井往北,穿过后朱圩,然后就到达大埠街后大岭,后大岭紧靠王小布村,她们在王小布村前转悠一会,看到很多荠菜都被别人挖走了,她们便从下涧口一路往西,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大约个把钟头,荠菜花就装满了她们各自带来的笆框布袋,看看距离天晌还有一段时间,正是顽皮的年龄,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挑衅,抱起自己的一条腿就往冯菊芬身上冲来,冯菊芬哪里惧怕她?于是也赶紧扔下手中的铲挑子,抱起自己的左腿,盘在右腿前,和那个前来挑衅的女孩互相倒拐。你还别说,这一时半会儿,她们俩谁也不服谁,不是冯菊芬被对方倒拐顶倒了,就是冯菊芬把对方顶倒了。正在玩的起劲的时候,就听“妈呀妈呀!”这一喊,大家纷纷停下来,目光搜寻着那个喊叫的女孩,“怎么啦?怎么啦?”二姐洁冰赶紧问问那个女孩。只见女孩一边惊叫着,一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私处:“不知道什么东西钻到我的裤子里了,在里边乱动啊!”“莫非是老鼠还是蛇?”一时间,大家纷纷紧张起来,她们各自摸摸自己的裤脚,就地打转转,确定自己安全了,又把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那个女孩身上。面对这样惊慌失措的场面,她们谁也没有经历过。怎么办?冯菊芬的脑子里搜索着答案。说时迟,见时快!就看到冯菊芬突然跑到那个女孩跟前,猛然间脱下那个女孩的裤子,这个淬不及防的举动,把那个女孩搞蒙了,“俺妈啊俺妈啊!”眼尖的孩子们,便看到一条刀郎蛇从女孩的裤腿里逃出来了。这边女孩惊魂未定,那边的二姐洁冰不无赞许的说:“我的天啊,小五丫你跟哪个学来的?你怎么厉害的罕?”吓死我了。“我哪个也没学,我就在想啊,如果慢慢褪裤子,这个刀郎蛇肯定受到惊吓,它一旦受到惊吓,就会到处乱爬,那样说不定更麻烦,我还不如给它突然袭击。”“哇!还是五姐厉害,佩服佩服!”小伙伴们一架其腔的说到。
经过这一场惊吓,小伙伴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家了。没过几天,她们再次结伴野外挖荠菜,这一次她们都学乖了,你猜怎么着?冯菊芬想了一个办法,在家里就让每个人带上两根布条,到野外挖荠菜的时候,把裤脚扎起来。母亲张氏看到她们这一幕,心里由衷感慨:“看不出来啊,俺家小五丫还真的与众不同呢。”一丝欣慰从眉眼间绽放。荠菜花生长的时间很短,一般也就是十天二十天左右,往后就要开化结籽了。不信你看,之前还没有被发现的沟渠路边,园头场院,突然只是一夜之间就开出遍地的小白花来,星星点点的点缀在田野里。这个时候的荠菜就老了。远远没有之前在田野里挖到的那样鲜嫩多汁。
农家人把荠菜挖回家,母亲们便会在第一时间,一棵一棵的择干净,然后放在一个大盆里浸泡,家靠近村口的,就去村口的小河边,一再漂洗干净,回家做汤,或者当做主菜,翻炒荠菜的时候,多放几个辣椒葱花,颜色碧绿,吃起来又香又甜。有条件的冯菊芬家,街市上买了几斤猪肉回来,倒腾一些荞麦面高粱面之类的搅和在一起包饺子,先把猪肉剁成肉泥,然后再把之前切碎的荠菜放在一起,淋上几滴豆油,添加一些诸如辣椒粉胡椒粉之类的调味品。这样包出来的荠菜饺子,就是冯菊芬家,一个春天也不过只能有一次两次的,其他人家?只能嗅嗅这些大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香味解解馋罢了,他们往往只能下意识的站在下风口,跟随着春风刮过来的频率,咽点口水,籍以打发肚子里的馋虫。春天的短暂,对于冯菊芬家而言,似乎只是吃了两次荠菜饺子,眼见得田野的小麦苗蹭蹭蹭的往上冒,几场春雨过后,绿油油的麦田里,麦苗就开始扬花抽穗。
麦熟三晌!伴随着室外气温一天天升高,不知道何时,天空就会传来布谷鸟声声禀报“布谷布谷,赶快收获。”这个期间的孩子们,一旦路过一片麦地,哪里可以轻易错过?或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趁着看护庄稼的老人不备,悄悄躲进麦地里,然后再三观望,确定无人看见,匆忙揪下几个麦穗,也不顾那些长着倒刺的麦芒扎破粉嫩嫩小手的疼痛,两只手把揪来的麦穗放在手心里对搓一会,再用小嘴巴把搓下的麦康皮吹跑了,然后再搓,三番五次之后,一小把肉嘟嘟鲜嫩嫩胖乎乎的麦粒,黄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黄,入口的瞬间,被一口小白牙慢慢咀嚼,口腔里就会蔓延开来带着青黄麦粒特有的淀粉的甜香,连同咀嚼时,四处汇聚的口水,经过舌头的搅拌后再慢慢咽下,这种特定时期的特定味道,是永远被贴上的乡愁的味道。不管将来,家乡这些孩子走到哪里,他(她)们都不会忘记。
冯菊芬也同样和她那些小伙伴们,在曾经的石峰市小学附近的麦田里,在大埠街东边或者西边的,只要有麦田,不管是哪家的麦田。时常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如果说,少年冯菊芬之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不论她是去过的上海还是到过的六朝古都南京,在她那些对于故乡的怀念中,除了父母,姊妹的亲情,除了那口老井,估计还有让她永远难忘的带着饱满青香的麦粒。每一次想起,都足够抚慰她的乡愁。
又是一个逢集的日子,大埠街依旧还是人山人海。分散在鲤鱼井周围的赶集的人们,东到街东头,西到于庄庄东头,东西长度大约有三里路,叉把扫帚扬场掀,大部分都是应时的物件,最有名的还是于庄铁匠铺的镰刀,可以说,家家都是抢手货,方圆百里都有名。人们似乎只认于庄的镰刀。那个时候的于庄村,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有铁匠铺,在于庄村,大多数大姑娘小媳妇都会打铁抡捶。而且配合特别默契。
有一天,吃过午饭,冯硕仁来到冯菊芬家,看到冯菊芬的母亲张氏,“俺三娘啊,你家菊芬在家吗?”“在家在家,她大哥你吃过了吗?没吃饭的话,俺家锅里有饭。”“回三娘的话,俺吃过饭了。”话音刚落,冯菊芬就从堂屋跑出来,问硕仁哥哥找她干嘛?“有没有事啊?没事陪我去于庄村转转,去找张同学玩玩如何?”“行吧俺妈啊?”“行啊,跟你大哥去吧,玩玩早点来家啊!”“知道了俺妈啊。”走了十多分钟后,就到了村头张同学家。正好看到他们家有个铁匠铺,忙忙碌碌的,堂屋东边的南边有一间破旧房子,里面放了一个大火炉,火炉边上架上一个风箱,风箱呼哒呼哒的伴随着手工一推一拉,风进火炉时,炉膛里的火苗直往上蹿,铁匠把需要捶打的铁块先放在火炉中等待烧红的时候,赶紧用一把火钳子夹下来,放到打铁的铁墩上,张同学的大大掌管着主锤,帮工双手握着大锤进行捶打:“叮叮当,叮叮当,打铁的匠人拉风箱,通红的铁块锤子夯,火星子一迸明晃晃,犁铧子一晌打六张,马掌子一晌打一箱,小锤点,大锤夯,噗嗤一个火星子,烧了大姐的花衣裳。”“怪好听的唻,还那么顺口溜呢。”冯菊芬由不得赞美着。
关于打铁的工艺,几乎打铁的人都会哼唱,在过去农耕时代,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生产过程中使用的一些铁器工具,诸如锄头,镰刀,犁耙,斧头,菜刀,锅铲,剪子,铁耙,铁钩子,草叉等等,都是铁匠们一下一下辛勤捶打出来的,要不然又为什么在民间有这样一些民谣:“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哪一样都要付出繁重的体力劳动,尤其是打铁,被排在三苦的首位,毕竟打铁本身就很累,关键是旁边还有几千度高温的火炉子熏烤着,掌握主锤的师傅,一面忙里偷闲,用胳膊肘擦着脸上淌下来的汗水不至于遮住眼睛的视线,还要目不转睛的凭借双眼观察,不断翻转铁料,直至将铁料捶打成需要的工具的形状,他们长年累月在炉边捶打,虽然练就了一身肌肉和强壮的体魄,但是你如果仔细查看他们,其实也是伤痕累累。所以这个张同学的大大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要干打铁这一行苦差事”。
想不到无意之中,让冯菊芬看到打铁的过程,竟然那么辛苦,开头听到打铁歌谣的快乐,早已被他们这样的辛苦所替代。不由得沉思起来“虽然一块块铁料经过高温捶打,人们可以根据需要去任意改变铁料的形状,然而一块铁料的质地,却永远无法去改变,永远都是铮铮硬骨的铁。”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信仰,但是她坚信,人性的善良是永远不会,也不应该改变的,还有就是自己将来,假如选择了一种信仰,她也会像铁料的质地,无论环境如何改变,无论地位如何不同,初心永远不会改变。
夏收夏种贵在一个“抢”字,五月底一到,大埠街后岭的小麦就开镰收割了,到了六月中下旬,原先一片一片金黄色的麦浪,就会被人们肩扛手提或者扁担挑着麦孔,牛车,独轮车,平板车等各种运输工具运到场头,连天带夜的打场扬场,而另一边的田野里,到处可见耕牛拉着犁桦,一个来回就看到隆起的山芋埂子,这样的山芋埂肯定就是准备栽上秋地瓜的。而牵着一头小毛驴,套着一张木耩子,耩子下面有两条腿,腿下有铁器铸就的尖角,尖角本身是空心的,耩子的两条腿中间也是空心的,它的上面有一个漏斗形状的木质容器,庄户人家把一些大豆或者麦粒等等倒在那个容器里,容器靠近两条腿分叉的地方有个闸门,等到毛驴拉着耩子往前走的时候,扶着耩子的那个人,就会顺势提开闸门,然后用双手摇晃着耩子,便于容器里的种子均匀的往下滚动,伴随着耩子两只锐利的尖角翻起来的两道沟,沿着两条腿中间滚落下来的种子,随即就会被掀起来的泥土覆盖住。这样不断重复着,间隔往前,大约一个上午,就可以种下几亩地。
那些栽种地瓜的人家,肩挑手提或者两人抬水,把水浇灌在刚刚栽下去的地瓜苗上,到六月底,七月初,这些农活基本上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田间管理,除草,施肥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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