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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隙碎笔 | 关于残疾这件事

病隙碎笔 | 关于残疾这件事

作者: 九龙塘萧脖娜 | 来源:发表于2017-02-26 18:23 被阅读0次

    1.

    在泸沽湖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到现在快两个月了,拆了膏药,扔下双拐,已经能落地走路。阴雨天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酸痛。左脚踝后部牵扯着小腿的经络一直疼痛上去,使不上力气,走不动道。医生说,还要慢慢静养,具体恢复情况因人而异。

    在还不能走路的头一个月,我的左脚形同虚设,除了依靠双拐就是依靠我妈。那段时间,早上一醒来,我就拄着双拐缓慢挪向洗手台,整个人靠着墙面洗漱完毕以后,再缓慢挪向厨房,然后我一个上午的体力值就基本耗尽了。那时,我妈会在厨房灶台旁放上一个凳子,我坐在凳子上面热一热早餐,吃完以后坐在厨房里发会呆,等到体力值恢复一部分,再又挪到客厅的火炉旁,读书。

    晚上等我妈下班回家,简单收拾完,她就开始伺候我洗澡。搬一个凳子放进浴室,搀扶我挪到凳子前,把喷头递给我。等我洗完以后,进来帮我穿衣服。刚洗完澡,拖鞋底湿湿的,双拐也容易打滑,我妈就说,“你把全身力气靠我身上,把我当拐。”可我妈其实弱不经风,比我力气还小,靠上去,她时常踉跄几下。

    到床上,我妈又帮我擦药,按摩。这才结束我麻烦的一天。

    回想起来,在家修养的那段日子,的确悠闲惬意啊。吃饭、看书、刷剧、睡觉,就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但是,每一次洗完澡,我妈扶着我挪回卧室的时候,我都感觉到不安。这不安,不是怕我妈承受不了我的重量,而是怕她承受了太多。

    2.

    早在09年冬天的时候,我的左腿脚踝就骨折过,那一次挺严重,撕脱性骨折。拆完石膏,从长沙飞回北京之后,我爸就开始了他的车夫之旅。车,是自行车。

    我高中校规严明,汽车不让进,单车也不让骑。我爸为了把我从家送到教室里,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校外能骑的路段,他就骑一骑,等一进到校园内部,他就不得不停下来推着我走。

    从校门走到教室,平常步行也就七八分钟的事,可我爸推着我每天都迟到。不是我们从家里出发得晚,实在是自行车太难推了。自行车两个独轮,加上我又只能侧着坐,根本很难掌握平衡。

    北京冬天的风是能把脸削下来的,我龟缩在自己的围巾和帽子里,听着我爸的迟缓脚步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这个冬天好漫长啊,我想。

    3.

    我的左脚脚踝一直命途多舛,扭伤、摔伤、骨折。09年冬,因为骨折被困在家中、活动受限的时候,我一遍遍读史铁生的文字,他带给了我很多思考与感动。今年,再一次重读《我与地坛》,我对残疾这个议题有了一些感悟。

    刘瑜写过,适应孤独,就像适应一种残疾。我却觉得,孤独跟残疾相比,太轻巧了。事实上,任何事在残疾面前,都卑微地不值一提。

    残疾对人的打击和摧残,是自身的残缺,和社会的歧视。史铁生不知道奔跑是什么感觉,周云蓬看不见琴谱,程浩一生未曾恋爱。他们都活得比凡人更加灿烂瞩目,可纵使文学和音乐点亮了他们的一生,但残缺的遗憾终究难以弥补。

    同时,来自社会的冷漠、偏见、歧视,从残疾的“疾”字上,就可见一斑。蔡聪在《奇葩大会》里说,遇到盲人,一般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哎,可惜了”,第二反应就是,“呀,你完了。” 

    记得我认识一个双目失明的姐姐向玲,她在三岁的时候,被哥哥用鸟枪打瞎双眼,从此之后只能读特殊学校。那时候,我觉得周围的人对她都怪怪的。善良礼貌,但是却特别刻意地疏远;她自己倒是开朗坦然,但我却总觉得这种伪装的坚强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

    休说坚韧不拔、自强不息,所谓励志,在活生生的残缺面前,苍白无力。

    更重要的是,残疾对人的折磨,是心灵的鞭笞。在我短暂的“残疾时光”里,我被暴躁和愧疚这两种情绪所纠缠。暴躁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康复,过上正常的上学生活;愧疚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康复,不再给父母带来无端的负担。

    我的“残疾时光”是有个盼头的,我知道我会康复,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日子,但是未来总会到来。可是那些朋友的盼头是什么呢?他们的遗憾,会一直延续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他们的盼头不是早日康复、甚至都不是情况有所改善,而是“快乐一点”,自己快乐一点,多找点乐子。

    4.

    在台北交换的半年,非常触动我的事就是,台北的街头,随处都是这样那样行动不便的人。他们很独立,有的甚至不需要有人陪同。

    每一次有人坐在轮椅上等公车,司机都会稳稳地停好车子,从驾驶座走出来绕到车后门,在台阶上铺上一个搭板,方便轮椅上来。等人上来了,再收好搭板,继续开车。下车也是如此。无论是司机还是乘客都神情自然,没有人会抱怨,就连一丝过多的瞩目都没有;坐轮椅的人一般道完谢,也就淡定地继续坐着他的公车。

    这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而自然,仿佛没有人有什么特殊。

    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5.

    记忆中,我跟向玲姐姐唯一的交流就是,她在我的书房要求我给她读《读者》。上小学的我还太不懂事,伪装的善意还没学会,只觉得很烦。

    我反问她,“那要是没有人在你怎么办?”

    她说,“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听收音机啊。”

    据统计,中国的残疾人人口有8500万,我在公车,地铁,人行道,便利店,菜市场都几乎看不到他们。那么,他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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