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与颜小姐----颜爱茹

薇薇与颜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薇薇与颜小姐一起下班，刚好冬至，颜小姐建议三个人去吃火锅。

颜小姐拿出电话打给颜先生，让他十五分钟到公司楼下接人。那时候颜小姐的眼睛好像还没有这么大这么闪亮闪亮，嘴唇还没有这么嘟嘟，头发胡乱绑成一条简单马尾。

冬至节日的傍晚，又是下班高峰期，从公司的窗口俯视街上，车水马龙，火柴盒似的排成几条看不到边的火车轨道，一闪一闪的车灯发出焦虑的信号，每盏灯都有它的目的地，越是心急，等待仿佛越是漫长，越是漫长，越是等不起。有人猛按喇叭，有人打开车门跳出来叉着腰指天顿地。

不到十分钟的时候颜小姐拿起电话问颜先生的位置。

在哪？......你怎么那么慢，不是说了十五分钟吗？......知道堵车你怎么不提早出门?......行啦.....。

颜先生战战兢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后了。他从驾驶座慌忙地跳下来，急赤白脸地跑到副驾外面，打开车门，小心地请颜小姐坐进去，生怕颜小姐像不能经风扫佛的一捧清尘一样，轻轻地关上门，自己就像一架赶行程的飞机一样跑回驾驶座。颜小姐显然发了脾气。颜先生脸红得不得了，一着急，刚刚点了火的车子熄火了。

颜小姐说，冬至节那晚的晚饭，应该算是我请的一顿喜宴，真正有喜悦的味道就是那红红火火的一锅荤。后来我怀孕十个月，整整吃了十个月的大白菜。

颜先生接了父母过来照顾颜小姐。

颜先生的父母满心欢喜，心底算了一笔账，颜小姐虽然还没正式入门，但是米已成炊，房子是现成的， 车子也有了，来年十月，就该下崽了。要是一索得男，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抱在手臂上，坐在老两口头上，想到这一桩结合，老两口子直暗喜自己的命不要太好了咧。

儿子还是本事， 没惊动老人家什么劳动，美满好事已然玉成。

两家颜姓一家相处，颜小姐起初很愿意留面子给两位老人。

日后成为颜爱茹那个小女孩坐镇在母亲的肚子里，女孩大概天生爱吃蔬菜，因此颜小姐胃口并不好，多吃蔬菜就成了老人进行大批量白菜仓储计划的理由。

随着大白菜的仓储量越来越大，越不见荤，颜小姐就抗议，要改善伙食，至少大白菜也换个做法，孕妇比谁都大。抗议很快遭到老人半妥协的镇压，老人说自家从前也从简，只会清水煮，要么加点肉沫爆炒，所以现在颜小姐也只有两种吃法。 

于是 颜爱茹在肚子里跟着妈妈吃大白菜，足足吃了十个月。

颜爱茹出生时四斤八两，小小的脚掌像大人的一个拇指。颜小姐忍着痛。把这么个小人儿从双腿间的人生之门蹦出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身体山崩地裂地痛，就是要迸出这小小的肉团团。

这小小的肉团团，变成一个真实的小人了。

她边哭边想，这个小姑娘，陪着我一起吃白菜熬过了十个月，不如就叫小白菜吧。

小白菜，小白菜。

颜小姐闻着一身白菜味儿的闺女，最终忍不住悲伤地大哭了起来。

颜先生的父母看着也有欢喜的眉眼：闺女也是自个家的，就是瘦了点。

颜爱茹从拇指姑娘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模样，花了60多天。

颜小姐挤不出来奶水，颜先生家的老人说都怪她胃口不好。

说，不吃荤的，哪来奶水？没有奶水，那不就得买奶粉？买奶粉指不定要很花钱？

颜爱茹的妈妈坐着月子，不知道这坐月子钱，是吃自己的还是吃儿子的？

颜小姐抱着小白菜颜爱茹，听到老人边掰着白菜叶子边嘀咕，跑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怀孕半年的时候拿的结婚证，摆在饭桌上，往日谈判高手Top sales 的气质恢复了十之一二。

这是两个姓颜的结婚证。吃谁的都不用您两老的。 

颜先生什么都不表示，一来他既不懂女人坐月子要怎么坐， 更加不懂广东女人坐月子怎么坐，二来他的表示没有什么作用，颜小姐在，他投的都是无效票。

他的工资自从颜爱茹凝固成颜小姐肚子里的一个小血块之后除了必要的加油钱之外，都进了颜小姐的口袋。到了颜爱茹有了手手脚脚之后，他连加油钱的钱都拿不到：一来颜小姐已经不上班了，颜先生不必开车上班；二来为了节省停车加油的开支。在那所有被扣除干净的基础上，他还得想办法抠出一部分给父母：两个老人可不是什么企业职工，年轻时存下来多少就是多少了，没有就是没有了。

颜先生壮着胆子向颜小姐申请额外零用金，颜小姐把颜爱茹递给他，示意他抱抱这团棉絮枕头。

颜爱茹的五官大地还没有什么山丘湖泊草丛叶子，眼睛鼻子嘴巴全都长在一块。

颜先生看着这团轻轻的棉絮枕头，听说女孩长大像爹，是爹的小情人。

颜小姐意味深长的看着颜先生嘴角那丝还没出色就消逝褪色的微笑，把颜爱茹又抱过来，放在平平的胸部那里。

颜先生后来就把“额外零用钱”这件事给彻底忘记了。

四、小阵地

小白菜120天的时候，颜先生的妈妈背部疼痛起来。刚开始以为是劳累过度，后来慢慢严重起来，全身都动不了，没办法只好住进医院进一步检查。

作为家中独子的颜先生找颜小姐商量，看看是否可以考虑拨出一笔钱来给母亲治病，毕竟老人没有其他任何医疗保障来源，唯一的依靠，看来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颜小姐那时已经上班，工资恢复了产前时期的水平，自从她重新成为劳动力之后，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当然，颜小姐本人对于产后全职主妇这个职业没有太大的兴趣，她的野心不在家庭生活。颜小姐认识到，在能力、技能同时还有职业兴趣基础上获得重新成为职场专业人士的资格，那么，即便作为一个家庭主妇也可以不必每天痛苦地照单全收地承受那些细小又无法避免的家庭矛盾。

然而这一家并非只活在作者的笔下，他们确确实实地活在每天都必须菜米油盐的真实之中。

颜先生的收入自然是收归颜小姐的财务系统里，颜妈妈的医疗费用只能从中定量拨出。学会翻身的小白菜每天由颜爸爸看管照顾，兼职买菜做饭这类家庭事务。颜小姐自从有了女儿，就把注意力都放在育儿上面：哪个品牌的奶粉好，哪个品牌的尿片好，多大的时候应该做什么，生病了应该怎么办。

应了那句话：不需要问任何一个妈妈的职业是什么，带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职业。

如果生活一直如意，至少按照我们意愿的规则哪怕十之八九来实现，那么也不教人委屈。然而，人的情感或者意志，恐怕总不会一成不变。人所在环境的情感输入对于当事人，哪怕像无垠黑暗之中一点微弱的星火之源出现在辽阔无尽的苍茫宇宙里，也会给人不可估量的启发。

大概颜先生的同事或者朋友里有某位给他建议，有正当职业，有乐观收入的正值当年的男人，口袋不应当紧巴巴的，他应当有一定的生活乐趣。又抑或是颜先生自己在哪里的场景比较过后而自发产生的灵感，使得他意识到，当前的生活是一个任何其他同龄男人所难以忍受的。

于是他委婉地向颜小姐抗议：作为一个职场人士，如果还有向上进取的意向，他至少要保持体面的社交形象，因此需要颜小姐还他一部分财务自由。

 颜小姐当时患了一种叫做“剁手病”的轻度症状，产前产后大概一年足不出户的生活使她差点崩溃，以至于重新回到职场之后的她在购物消费方面也几乎疯狂。当然颜先生也是在了解这点之后才有向颜小姐提出抗议的底气，于是他自动情愿，自己的衣服鞋袜大可不必定期购买，够用就好，不消费那笔钱可以折现给颜先生作为社交经费。

颜小姐坚决不肯，说那笔用来购置颜先生衣服鞋袜的钱，本来是给小白菜囤积尿片和奶粉以及其他物品所用的，如果颜先生不需要，那这笔钱就得拨回小白菜名下，虽然也不是很多，但是时间一长，就能一次性地给小白菜购买高质量的用品。

颜先生十分不认同颜小姐的观点，在公司组织的一个什么聚会的前夕，颜小姐表现出她没有一点理解和同情颜先生的处境和请求之后，颜先生点燃了一根小鞭炮，这根小鞭炮在颜先生和颜小姐之间一阵脆响，硝烟弥漫，二人的声音逐渐被鞭炮声所掩盖，本来就记不牢固对方脸孔的夫妻，在充斥着火药味的家庭战火里，两人日渐陌生，互为相好的打算模糊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