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头已经上班了,跟师父裕三儿一个单位,俩妹妹前后脚的去插了队,大头和他爸一上班,家里就剩下了老娘和一个弟弟(二子)还有一个妹妹。大头他妈由于这几年的操劳,积劳成疾,已经成了个病秧子,小妹妹还小正在上小学,二子在家就“放了羊”。开始一段时间还好,二子还沉浸在没上了中学的“羞涩”中,羞于见人,平常不大愿意出门,也就还没机会惹什么事。可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自己想通了,也或许是时过境迁,没上了中学的那点痛苦,已经被时间的药膏给治的差不多痊愈了,俩多月以后,二子渐渐地开始走出了家门。
开始的时候,二子有点百无聊赖,因为以前跟他在一起玩儿的朋友都还在上学,整个胡同空得让人心烦。
但是过了没多久,二子很快又交上了一些新的朋友,而且这些新朋友还给他带来了他以前没经历过的、新的体验:比如抽烟,比如喝酒,再比如截别的胡同的孩子抢点儿钱。于是乎二子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虽然二子“出道”比较晚,但是二子力气大,又从哥哥大头那里学了几招撂跤的功夫,特别是二子胆子大,打架手黑、干事敢下手,很快就在“江湖”中崭露头角,而且在自己的周围聚拢了一帮小兄弟,当了“大哥”。
但是有一件事总困扰着二子们,就是经费问题,总觉得抢来的钱太少,也赖那时候大伙的生活条件都不是太好,孩子兜里的钱就更加有限,一、两毛钱是常事,五毛钱就算大数了,一块钱想都甭想。所以,要想解决抽烟、喝酒的经费问题还得想别的办法。开始是想卖废品,可家里能换钱的废品早让大人给控制起来了,因为那是当时各家经济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没一家让孩子随便折腾的。后来又想到去偷点铜卖,因为铜值钱。正好胡同儿北边有一个变电站,院里搁着几卷电缆,于是二子们就打上了这几卷电缆的主意。
这变电站是准备弃用的,平常就没有什么人,到了晚上更是只剩了一个看门的老头。老头每天晚上7点多钟来,第二天早上7点多钟走。说是看门看12个钟头,可是每天上班真正清醒的时间不超过3、4个钟头,一般是来了就喝,喝了就醉,醉了就睡,睡醒了就走。所以,二子们在偷电缆这个环节上没费什么劲,如入无人之境,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可是没想到,在换钱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了。
当时收废品的都是国营的,叫“物资回收公司”。而且管收废品的人责任心都挺强,正经卖废品,支援国家建设可以,想销赃,不成。门儿都没有!人家一看二子们拿来的不是破铜盆、破蜡扦一类的破烂,而是一段一段崭新的小拇指粗细的铜线,当时就起了疑心,也赖二子们反侦察能力太弱,被收破烂的工作人员一问就给问“秃噜”了。人家一看不对,呼哨一声就想一拥而上把二子们拿住,二子们是撒腿就跑,仗着腰腿灵活,地形熟悉,算是没让人家拿住,但是铜线是一段也没拿回来,就是拿回来了也没地方卖了。看来这招儿不成,还得想别的辙。
大头的师傅裕三儿住的胡同北边还有一条胡同,这条胡同里住着孙大妈。孙大妈那院的西边隔俩门住着一户姓周的人家。男主人叫周贵,胡同里的坏小子给人家起了一个外号叫“面茶”。您要问这外号的来历或者说逻辑是什么?那我给您仔细说说:南边胡同有一家“向阳红小吃店”,早晨也买早点,白米粥3分一碗,面茶5分一碗,周贵,粥贵,都是论碗卖的,比粥贵那不就是面茶吗。
周家是解放后才搬过来的,刚搬来的时候总是说自己会撂跤,而且功夫了得,在天桥一带小有名气。可大伙就是没见他动过手,特别是前边胡同就住着一位练家子,有好事的人就想撺掇着让这位周爷跟裕三儿过过手。
裕三儿倒是大大方方,说了:“输赢都不碍的,以武会友,交个朋友也成。”可这位周爷就是不接招,总是推三阻四的躲闪。有人纳闷儿,有人就偷偷地去打听这位周爷的底细。那时候的北京不像现在,满街筒子乌央乌央的外地人,一问老家,山南地北哪儿都有,他说他是孙猴儿变的您都得信,不信您也没地方查去。那时候不行,北京不大,四九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人就那么多,没几天就让人打听到了周爷的底细。打听的人回来一学舌,胡同儿里的老少爷们全都笑掉了大牙。
原来这位周爷不是什么天桥撂跤的练家子,而是天桥附近一间窑子的“叉杆儿”,而且开始时是“叉杆儿”,后来因为太“怂”,被班儿里的领家给降成了“茶壶”。这位周爷虽然人怂,但心肠不错。比如说班儿里有一位姑娘,因为长得丑,又不会来事,所以经常挂不上客人,也就老挨领家和鸨母的打。 逢上这时候,周贵经常主动过来帮忙,护着这姑娘少挨了不少的打。有时候,领家和鸨儿不给这姑娘饭吃,周贵就去厨房偷俩窝头,蔫吧唧的塞给她。这么着一来二去周贵与这位姑娘渐渐暗生情愫,但是迫于领家和鸨儿的淫威,俩人不敢公开相爱,只能是暗度陈仓。
好在过了没几年,“平地一声春雷响,来了救星共产党”,50年政府取缔妓院,周贵趁机把这姑娘给领了走,俩人结了婚,过了几年,还生了一个儿子,叫周小田。周爷人不错,就是好吹两口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恶,只是撂跤这事没过多久就让人给泄了底,像那你就别再吹了,可是不成,这位周爷还是照旧胡吹海哨,所以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多少有点看不上他。
裕三儿是少数几个没有看不起周贵的人,当别人连冤再损的挖苦周贵的时候,裕三儿总是拦着:“几位,留点儿口德,人家周贵也不容易,咱别老跟人家没结没完的成吗?”可大头跟他师父的看法不一样,大头觉得周贵简直就不像一个老爷们。只要不当着师父,大头提起周贵的时候从来就不叫名字,张嘴就是“面茶”。大头是这个样儿,他兄弟二子就更不拿周贵当回事了,偷铜线卖钱这事没成,二子就打起了“面茶”的主意。
50年政府取缔了妓院,周贵的“茶壶”也就当不成了,于是他就在八面槽附近的一个浴池找了一份差事,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浴池下班晚,周贵回到家就得8、9点钟了,特别是冬天,胡同里路灯又不太亮,就让二子们逮着了机会。
这天晚上,周贵下班回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天已经完全黑透,周贵走到一个胡同拐角的时候,突然从黑灯影里窜出几条黑影,一个从后面锁住了周贵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周贵的嘴。紧接着,周贵就觉得有一个冰凉、尖锐的物体顶在了自己的后脖颈子上。
“别动,哥们今天不要你的命,把钱拿出来!”一个沙哑得有点怪异的声音低声命令着。周贵一愣,开始还想争崩两下,可后脖颈子马上传来一阵刺痛,周贵立马老实了。黑暗中又伸过几只手,开始翻周贵的衣兜,很快的,就把周贵包钱的手绢包给翻了走。紧接着,锁脖子的手松开了,可顶在后脖颈子上的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一点没有放松的意思,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老实点,别动啊。”周贵赶紧老老实实,笔管条直的站着。又过了一会,后脖颈子上的那个东西依然没有放松的意思,周贵有点害怕了,想说两句软话求求饶,又不敢张嘴,慢慢地腿有点打软儿,又慢慢地一股热流开始不争气的顺着左裤腿往下流,最后周贵实在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几位爷爷,饶了我吧。”没人回应,可后脖颈子上的那个东西依然硬邦邦的顶着。没法子,周贵先是忍着后脖颈子的不适,偷偷的歪了歪脑袋,用眼睛的余光往后瞅了瞅,没瞅见人,于是周贵开始慢慢的往下溜,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奓着胆子自己伸手一摸,把顶在后脖颈子上的那个东西给拿了下来,凑到眼前,借着远处的路灯光一看,差点没把周贵给气哭了,原来是一块削尖了的冻白菜帮子。抢他的那几个人早跑了,这块冻白菜帮子之所以一直不放松的顶在他的后脖颈子上,是因为抢他的那小子把他的“棉猴”帽子翻了起来兜着呢。
回到家里,媳妇晚饭还没吃,正等着他呢。今天周贵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不少,周贵媳妇并没有太着急,一是因为以前也有周贵偶尔加班的时候,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社会治安好,不像现在,警察都要配枪了,还是镇乎不住。
周贵媳妇一见周贵进了门,赶紧过去帮丈夫脱“棉猴”,还没等脱下来呢,先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儿,再仔细一看,丈夫一脸的青红不正,正想开口问问,就见丈夫脱了棉猴以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往椅子边上的八仙桌上一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周贵此时确实是伤心了。周贵一是心疼被抢去的的那三十几块的工资,那是家里一个月的生活费,二是这个跟头栽的实在有点狠,简直是“窝头翻个儿——有多大眼现多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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