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之园

文/童攸宁

凌晨看完了一本书。红着眼眶记下来了要写书评的关键字：爱 破碎的尊严 一瞬间的成熟 悲悯 告别 追随永恒 …

有想马上开电脑码字的冲动，看了时间已经近一点，犹豫片刻打算放弃了。但睡下之后却越发清醒，仿佛我不是在经历着暗夜，而是在破晓前就早早苏醒，打发着这仿佛是上帝额外送给我的时间。

我踏入了我这片尘封之园。

我猜测园子里杂草丛生了。

入口的屋顶，青瓦往下滴漏着雨水，一只停留在这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就仿佛是我闯入了这片属于它的领土。门口的锁生了锈，我费力用钥匙拧了好久，终于"嘎吱"一声，苍老的大门费力沉重地长叹一声，为我揭开了这片尘封之园。

我被一阵旧物发霉的气息呛到。直在眼前的小路，旁侧栽着的竹子也发黄垂死了。我沿着小路走，走过死去的一片野菊花，来到第一间屋子。第一间屋子里到陈设很不现代又有点熟悉。一台几乎有一米长的老式录音机，一台还需要天线的老式电视机，一个MP3，一个复读机，几十张磁带和CD散落在破旧落伍的屋子茶几上。我看到那个蓝色的Mp3，电量还有一格，只有一首英文歌，《Far away from home》。我循环听着这首歌，想起来我看过的好多电影，但脑子昏沉，究竟是自己经历还是看过的电影？与谁去看的？我一概模糊而又不自知。

于是怅然若失而出，不抬头地继续往前走。园子里的沟渠还是有水的。但水却俨然一滩死水了。曾经以其为海，折纸为帆，置一蚂蚱，呼气鼓帆，顺水而下，然后船沉…我不再看这条浅浅的沟渠，已无多余兴味。

前面的房子我知道肯定存着慰藉在里头。我大踏步地进去这间书房。地上、桌上、架子上果然散落着无数本书，有的整齐码在架子上，有的在地上横卧着，封皮上不小心有了几个脚印，有的在桌上摊开着，窗外的风吹进来，书页"呼啦呼啦"地被翻动，清脆而又犀利。

蹲下拾起脚下的一本被厚厚的灰尘盖住的书。封面被透明的书套保护得完好，是本很多年前的语文课本。字体不是我的，但工整的楷体写着我的名字，于是眼前又浮现出学前的我是怎样怀着一种欣喜和激动的心看着爷爷在开学前一天的神圣仪式：细致地帮我包好每一本书，有力的手掌帮我把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按得平平整整，最后盖章一样写下我的名字。在旁迫不及待的我一把抢过来，仔细端详着我的一本本新书，嗅着书页的香味……我视书如命的情结大概从那时就有了。

眼神忽然就又瞄到了一本厚厚的掉了封面的书。侧面看得出名字《苔丝》。才恍然想起，这本书原不是我的。小学的时候盼望放学去学校巷子那家书店借书，办了借书卡，一本就几毛钱，于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就是那家不大却又牵引着我的灵魂的宝地。后来也去书店买书，那时候某公园旁边的XH书店是很精致又阔气的。二楼的少儿区我呆一天坐在地上，不觉饿倒也不觉渴。

但这本书不是在这些地方读的。我倒是读了一些类似的所谓名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么小的时候，早熟到读了长大之后才应当读的所谓名著。雨果、狄更斯、勃朗特姐妹、巴金、冰心、托翁…用石川啄木的一句很矫情的话，"事物的滋味，我尝得太早了"。

所以在回老家的时候，从被满满当当的姑姑的书堆中我翻出了这本书，似懂非懂一口气读完了。我觉得有点哀伤，但不清楚原因。到现在唯一记得的画面大概是苔丝熟熟睡在森林里，她的睫毛长长弯弯的，上面停留着露珠。

我觉得说不出来的美。仿佛隔着书页闻到了早晨森林清新的味道。

后来我读到了越来越美的文字，但因为学业又不得不扼杀自己这样读下去的念头。我太清楚自己翻开一本书是很难停下的。这种感觉—就像你吃东西卡在喉咙力不咽下去，难受得要命。

我看着眼前这么多的熟悉又陌生的书，忘记了什么时候看过，和谁一起分享过，我当时的心情和波澜。我看着一屋子的书，觉得仿佛我都看过，又仿佛都没看过。唯一记忆深刻的大概要么是含着眼泪读完，要么是读完之后写了几个字的…但后者很少。所以忘却终究有因可循的。

我把地上的书全部捡起来，放在书架上，想出去了。仿佛在经历着很多很多的丧失。

我出去屋子，想在园子里走走。这所空空荡荡的园子，好像真的只有我呆过。但真的这里始终就只有我吗？

过去的时间里面，何时又只是单单有我？

被勒死去的我的小狗。

现在想起还能胸口作痛。

奶奶端午节的甜米饭，

白糖总是放不够。

爷爷总是在夏天的下午打盹儿，

虎皮猫在脚边转来转去要吃的，

我差点被绊倒。

妈妈总是来了又走，

在某个清早，

我想哭又忍住，

想哭再忍住，

最后就终于再也不哭。

我念书很好，

但等我上学的小伙伴因为我总是迟到。

秋天麦子的味道，

很好闻，

就是打麦的机器，

有点吵。

总是能抓到很多蛙卵，

然后看着一条腿一条腿的生长。

我有好多个朋友。

有个同桌胖胖的，就是有点搞笑。

班里的女生成绩总是好一点。

但我永远记得少年的格子围巾，

他总是冬天感冒。

有一年全校学生在楼顶看到了流星，

我看到八颗，

披着被子的我们被宿舍楼管骂下楼，

回到宿舍还彼此询问许了什么愿望。

那一晚真是美好，

如今我都历历在目。

那三年我最痛苦也最快乐。

有一些东西在心里悄悄生长。

去往新的城市我开始认识自己，

我的执着，虚荣，自卑，

坚持，放弃，以及差点绝望。

旅行，游走，出发，返回。

最后开始了我的一次一次的

试错和自我寻找。

直到我越来越明白，我的园子不得不暂时关上。

当我开始认识外面，直到完全认识外面，我才可以重新进来，这是我的秘密。这里是我二十三年时间中用文字搭建起来的时光机，里面有很多个人，很多件事，很多本读过又合上的书，很多部看到泪流满面的电影，以及一些破碎的叫做理想主义的东西。

我知道我要重新住进这个园子，需要花上多大的勇气。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放弃一些世上看来很珍贵的东西，不被社会的时钟所规定。

但重新住进来，毋庸置疑，是我最终要达到的目的。

这次路过探访，我先留下足迹。我知道这个园子始终是属于我的，每一次进入，总能很多意外之喜，更多信心和坚定。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你刚好看到这里，请，一定为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