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位空巢老人，仙逝的时候不麻烦家里一个人，心疼

奶奶是位空巢老人，仙逝的时候不麻烦家里一个人，心疼

我的奶奶是在2012年秋仙逝的，走的时候干脆利落，不麻烦家里人，那年，奶奶83岁。

奶奶有一双明亮如镜的眼睛，人老了视觉应该都比较模糊，可奶奶视物从不眼花过。看人看事也如此，明辨是非，一生只上过一个星期学的奶奶，连名字不会写，可道理比谁都懂得多。奶奶自然在村子里，邻里之间或者家事，有吵架的都找奶奶去明理，奶奶把他们说得心服口服。

我是个留守儿童，在奶奶嘴里的道理中长大，奶奶教导我走路脚不能八字走，吃饭不能吃太饱，盛饭盛八分，吃饭时不讲话不发出声音，夹蔡夹自己面前，拣猪菜、喂猪、喂鸡鸭、放牛等等家务，我从7岁开始做，奶奶说：我老了，体力不如年轻的时候，我跟你加起来的劳动力就等于你妈的了，你爸妈在外打工辛苦，我们能做就做点，能分担点。

可不，奶奶不仅把我们俩加起来的劳动力成一个年轻力壮的，而且是硬生生把我们俩变成两个年轻人的劳动力。

我四年级那时10岁，农忙，只有我和奶奶在双抢，家里4亩田，当时没有抛秧，自己一棵一棵把秧插入田里。8月份的太阳很毒辣，田里的水被晒得很烫，插在稻田里的脚被烫的通红，由于脚长期浸泡在淤泥里，双脚泡得又臭又烂，加上田里的很烫的水温，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我们俩完成4亩田的插秧，用了11天的时间,我稚嫩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脖子和背部兑了几层皮，晒得皮肤开裂得出血了……由于弯着腰插秧，过渡劳损，自打那次之后，至今我的腰落下了毛病，只要弯腰一阵或者拿重物使到腰力，腰抽筋般的疼。不过，村里人都夸我很能干，奶奶总会喜笑颜开：这妹懂事得很！

奶奶有一副洪亮的嗓音，有时，我以此为耻。我经常跟小伙伴们偷偷在果园边的河里狸游泳，奶奶只要久了看不到我，在家门口扯起她的高音嗓门开喊：“妹啊！回了！不回我拿鞭子了！”几百米外的我赶紧上岸偷偷溜回去，小伙伴们很讨厌我半途回家，也很讨厌我奶奶的大嗓门。

但是，我也很喜欢奶奶的嗓音，清脆洪亮，我经常拉着奶奶给我唱山歌。奶奶有一次在对歌比赛中得过冠军，奖励了两个铝桶，那两个铝桶质量真的很好，三十多年了，至今还在用着，虽然是桶底翘了一些边，但不影响使用。

那会儿，奶奶从田里干活回来，看到大队有山歌比赛，奶奶凑了上去看热闹，一帮人轮番上对歌，奶奶看了好一阵，觉得他们都对的乱七八糟，于是自靠奋勇上台对歌。对歌无非就是一问一答再配上壮族山歌的音调，奶奶即兴发挥，对的对方哑口无言，后来一帮人一起对我奶奶，我奶奶读书不多，但也是镇里妇女代表，道理懂得多词也多，把一帮人对下去了。

看戏的人直拍手叫好，从此，奶奶名声大了起来，人一见奶奶，喜欢挑战奶奶，担着水的放在一边：表嫂啊(不够亲的都叫奶奶表嫂)，来对一个！挑战奶奶的，有在水渠边，有在田埂上，有在地头间，有在大榕树下，也有的停下手工的活，抓到奶奶对上几句。

奶奶不会说普通话，但喜欢唱歌，唱山歌用桂柳话、唱国歌用普通话，因为奶奶去开代表大会，听到的是普通话的国歌，所以奶奶坚持用普通话唱国歌，奶奶普通话发音不标准，把国歌里的“前进”唱成“咚噔”，我每次都笑奶奶。

奶奶在村里还是算得上是个赤脚医生，针灸、刮痧、拔罐，这些奶奶都会，村里只要有人身体不舒服，就会找奶奶，奶奶很乐意免费帮助他们，他们有时也会拿自家里种的水果蔬菜过来表示感谢。当然，我在奶奶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一些，奶奶也将这门手艺也传给了我，说这也能保命的，让我一定要记住，哪里可以刮痧哪里不能拔罐，奶奶都告诉我。

奶奶73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爷爷在世前给奶奶算了命，说奶奶73岁有一劫，如果这一劫渡过了，就可以多活10年。这一年，奶奶及早让叔叔准备好棺材放在后屋，奶奶不愿睡屋里，要睡柴房，柴房驾着一张床，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干稻草保暖度比棉被好，而且床又软，踩上去像弹簧一样，奶奶称之为弹簧床。我和表姐表哥们都由奶奶带大，我们8个表兄弟姐妹都是奶奶带大的，我们喜欢在奶奶的弹簧床上蹦蹦跳跳，每次她都说拿鞭子过来，我们才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奶奶有8个子女，大儿子不是亲生的，是爷爷的前妻的儿子，对奶奶不好，奶奶的二儿子是嫁给爷爷前生的儿子，二儿子经常被大儿子欺负，二儿子又说奶奶只疼弟弟妹妹不疼他，便离家出走多年不再回来。奶奶的5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在身边，而5个女儿的的孩子都是奶奶带大，我妈妈是四女儿，唯一一个留家里让我爸做上门女婿的孩子，叔叔还小还在读书，自然奶奶最疼小儿子，小儿子是唯一中专毕业的孩子，几个姐姐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希望弟弟将来有出息，家里就有希望变好了。

我喜欢扯着奶奶长长的耳朵，奶奶说耳朵长能长寿，果真，奶奶渡过了73岁这一劫，活到了叔叔娶妻生子。婶婶是一个又懒又爱美的人，理应说叔叔成家了，奶奶是跟儿子住的，可婶婶不同意，如果奶奶跟叔叔一起住，婶婶就要离婚。叔叔夹在奶奶和婶婶之间，为难得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奶奶看出了叔叔很难为情，还是在老屋跟我们住在一起，而如今，爸爸妈妈外出打工了，过年才回一次，我又上高中了，一个月回来一次，家里剩年幼的妹妹和年迈的奶奶。而婶婶害怕在家务农，吵着叔叔带她出去外面打工。

村里没有自来水，都要每天一大早去水渠挑水，晚了水流不干净，因为村里经常放鸭子到河里，所以经过一晚的沉淀，水质变得清澈见底。村里每家每户都有2～3口水缸，我们家也有两口大水缸，每次返校前，我都早早去挑水，蓄满两个大水缸，家里所有的锅、桶、盆，能蓄水的都罐满，连瓶子都不放过。我每次下午返校前，奶奶总喜欢去厨房忙活儿，我跟奶奶打招呼要去学校了，奶奶总是：“去吧！好好读书，路上安全。”她也没回过头。

后来，妹妹跟我说，每次我去学校，奶奶都在厨房偷偷地哭。有时候奶奶跟别人说我太懂事了，我每次去学校都担心她老了挑不起水，把水蓄得满满的，然后她自己忍不住在厨房偷偷擦眼泪。其实，奶奶还有一个原因，是害怕孤独。

我上了大学，妹妹上初中要在学校里寄宿，家里就剩奶奶一个人了。我给奶奶买了一台座机，教奶奶如果想我们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平时也打回来，奶奶总说：“话费贵，挂了！挂了！”奶奶不识字，我用纸写得大大的电话号码数字，告诉奶奶，按照纸上写数字的样子，按相应的键就可以跟我们通话了。可奶奶从来没有给我们打过电话，但奶奶又背得她个子女和我的号码。奶奶年轻那时开的妇女代表大会，不会写字，人家就要求奶奶画圈圈或者叉叉代替，开会的内容奶奶都是记在脑子里，回来在传达，奶奶的记忆力很好。奶奶喜欢看电视，但听不懂，就只看画面，有时电视里有哭戏，奶奶紧张地问：“她哭什么？”我说：“她被妈妈打了。”每次哭戏奶奶问我电视里哭的原因是什么？我都说被父母打的，所以奶奶经常拿鞭子吓我，却从不下手，有时故意打着旁边的石头，假装是打着我了。

奶奶年纪大了，没有老年痴呆，思路清晰，听力敏锐，眼睛囧囧有神，虽然背有些佝偻，但两腿很笔直，皮包骨的奶奶双腿又细又长，奶奶在我们村里的妇女中，1.6米的身材算是蛮高的了。我没遗传妈妈的短腿，妈妈没有遗传奶奶的长腿，可我却遗传奶奶又直又细的长腿。

在奶奶83岁的那个清晨，奶娘在水渠边洗菜，一蹲下去，人连菜一起栽到了水里，水深到大腿，洗衣服的妇女们见状，丢下正在洗的衣服，跳到水里扶起奶奶，奶奶鼻孔里的血流不止。妇女们把奶奶送到了医院，奶奶的女儿儿子们纷纷赶回来。医生说奶奶得的是高血压，看奶奶这般年纪了，再抢救也难了，医生说赶紧给奶奶准备后事。可奶奶打了几天针，吃饭能吃上一碗了。医生说奶奶的命真硬，奶奶清醒些就回家了。

此后，叔叔留在家里照顾奶奶，婶婶虽然不乐意，到底还是同意了。婶婶还是嫌弃与奶奶一起住，说奶奶老人味太重。奶奶不想为难叔叔，执意住老房子住我家里。叔叔拗不过，听奶奶的话，白天时不时来看看奶奶。

几个月过后，也就是深秋了，地里的红薯熟了，奶奶早上去地里挖红薯，叔叔一早没见奶奶在家，就出去干活了。奶奶一般的早餐是在5点，奶奶有半夜起来煮早餐的习惯，鸡一鸣就起来了。奶奶一天吃5顿饭，早上5点一顿，上午10点一顿，下午2点一顿，下午4点一顿，晚上7点一顿，奶奶吃的少，但很有规律。

奶奶从地里挖完红薯回来，也就是8点左右，这里刷刷，那里洗洗，再煮熟红薯上桌，也是10点左右。奶奶只吃了一口红薯，还没吞下肚，眼前突然天翻地覆，倒在了桌子边的地上。后来听叔叔说，他回来是上午10点，奶奶应该在家了。叔叔推门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奶奶，身体有一半是僵硬的了，看到桌面上碗里的红薯只动了一点，都没吃上一口……

叔叔赶紧送奶奶到医院，医生说中风了，人也那么老，救不了了，医生给奶奶打了几瓶药水，叔叔就送奶奶回家了。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家，看到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眼睛无神地动了动，奶奶还有一只可以举起来，其他都僵硬了，舌头都是直的，奶奶的大嗓门再也扯不起来了。

请假的这几天里，我都跟奶奶睡，摸着她冰冷的手脚，给她取暖，但她已经没有只觉了。我感觉奶奶整夜没睡，另一只能动的手一直抚摸我的头，我感觉得到。亲戚们说我胆子好大，不怕奶奶突然仙逝，抱着一个死人睡觉吗？可我没想过，我跟奶奶睡，就像小时候奶奶哄我睡觉一样，特别有安全感，特别温暖。

奶奶出院的当天，医生说奶奶估计还可以活两天，让我们做好心里准备。可我回来一周，奶奶还在顽强地活着。我假期结束了，返回学校半个月后，家里传来了噩耗，奶奶还是仙逝了，享年83岁。

更准确来说，奶奶解脱了。奶奶一生没有享过几天福，奶奶命苦，书没读几天，就被奶娘好赌的父亲害了，让小小年纪的奶奶去干活挣钱，13岁就嫁人了。后来，奶奶16岁那年，他的丈夫离世，奶奶带着二儿子嫁给了爷爷。从此，奶奶与爷爷再生下了5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生完叔叔之后，奶奶越来越苦了。爷爷生病了，是小肠糜烂，需要手术开刀，切掉小肠，插上管子过日子。此时的奶奶背着还在哺乳的叔叔，穿梭在医院之间。爷爷出院后，医生说爷爷最多活3年。自打爷爷生病后，奶奶开始学针灸、拔罐、刮痧，只要爷爷身体不舒服，奶奶用自学的医术帮爷爷渡过难受期。爷爷在奶奶精心照顾下，爷爷多活了11年。

我大姨妈和二姨妈才十来岁，就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责任，奶奶到是放心，大姨妈和二姨妈很懂事，帮分担了不少家务。

爷爷自打30来岁生病以来，家里所有的重担交给了奶奶。奶奶既要照顾爷爷，又要养活孩子。公鸡凌晨4点一鸣，三岁以上的孩子们都要起床开始干活。奶奶把孩子们训练得很听话，能吃苦，能干活，打小就能自己养活自己，我奶奶说我妈妈：“4岁的时候天一亮就跟我去割猪草，一根小扁担压在你妈妈的身上，现在想起来都掉眼泪。”奶奶经常说，两个小孩挺一个大人，两个不行就3个,3个不行就4个,奶奶说一天下来，总能干出点成绩的。家里没有个男人能干活，奶奶率领一帮女孩子，操起了整个家。

妈妈在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发展给奶奶买的新衣服她都没穿几次，折得好好的叠在箱底，平时就穿旧衣服，烂了就打补丁，她说穿旧衣服比较舒服自在。奶奶也爱美，头发梳得光光亮亮的，经常对着镜子照：“皱纹又多了几根。”她对着镜子叹到。

奶奶叫我放假回来，给她捎带一块香皂，奶奶早上总会用香皂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奶奶用的毛巾，用了几年打洞了都不舍得换，毛巾用黑了，用香皂搓洗得好干净，说：“又是一条又新又香的毛巾。”

在收拾奶奶的日用品时，差不多收集到了一麻袋的毛巾，这些毛巾都是我们用过丢弃的毛巾，都被奶奶给收集起来。

奶奶一生艰苦朴素惯了，舍不得买新的，而她却在我上大学需要买电脑的时候，拿出自己攒的钱资助我，爸妈都不同意我买，却被奶奶说服了。奶奶垫付了一部分，于是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电脑，至今还在用着，电脑虽然很卡，但我很中意。

奶奶人老是老，但奶奶的思想还是很前卫的，能够跟得上时代的潮流，比爸妈的思想开明多了，奶娘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人，甚至老了也不需要子女照顾，就这么干脆地走了……

奶奶走了有7个年头了，我只有头两年回去做了二月二，之后连清明都没有时间回去了。

今年也没有回去，今晚却睡不着，奶奶的身影历历在目，写着写着，泪水已经湿了枕头，也差不多天亮了……

我为有过这样的奶奶而感到自豪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