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学校里待得够久，人人都能成为告别大师——这真是个美丽的错觉。
习惯并不等同于擅长。事实上，尽管学校是个流行说再见的地方，但我并不擅长告别。在这件事情上，树上叫嚣个不停地蝉都比我要更熟练一些
受疫情影响，今年的毕业季格外短暂。返校-办手续-领证-拨穗-离校，往年漫长的毕业仪式被压缩进两天的时间里。一天用来返校，一天用来离开。武汉的天气也是出了名的给面子，返校那天下暴雨，十个陆依萍去找陆振华要钱那么大的雨，离开那天出大太阳，三体星人看到了都要喊“乱纪元，脱水！”那么大的太阳。
但想要见面的人，总有办法。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要离开的人脚不沾地，而留下来的人不断告别。
实验室从前朝夕相处的同学有大半年没见，再相见时就是要拍毕业照了。大家都开启了快进模式，没有打招呼也不问前程，人到齐了就赶紧摆pose，毕竟毕业生们还有得忙呢。时间紧凑，但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搞怪的pose要有，表情包也要有。不能出校门聚餐就点外卖，几张试验台一拼，是餐桌也是游戏台。
没吃几口，就得赶去下一场告别，节奏紧凑宛如参加了告别技能强化训练班。L是大学时期的老友。大学毕业时总想着以后也还在一个学校嘛，隔得不远并不算分开。后来可想而知，大家都忙，也就没见几次面。但这次是真的要告别啦，于是L说，抽空一起吃个饭吧。但我们都不能出校门，于是只好去吃食堂。约饭是个好用的借口，约聊天约告别什么的，听着怪尴尬的。然而更尴尬的在后头，食堂不允许同桌堂食，相邻的桌子甚至不允许面对面。总不能坐在两张桌子上背对背聊天吧，只好打包带走。折腾了一溜儿，L说我第一回请你吃饭你就吃六块钱啊。我笑笑说“以后还有机会的嘛。”以后还有机会吗。
昨夜残存的落叶和积水在烈日的闷蒸下隐隐散发出腐败的酸味，像是要把人类都驱赶出去为蚊虫新建一个天堂。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一眼望过去全是没有表情的模样。老天爷哦，你真是天下第二拐。
天下第一拐的是我的前舍友兼好友杨天宝。急匆匆打电话叫我去她宿舍，我以为她良心发现找我去叙旧，但是她没有。推开宿舍的门，地面堆满了杂物。杂物堆里正在刨东刨西的是我的好朋友杨天宝。我说这儿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也好意思让我来啊。天宝一边刨行李一边可怜巴巴地说时间太紧了，我好怕见不到你。
她大概就这个表情
别人的行李都装车了，她还在打包，我实在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跟她一起刨垃圾阿不刨行李。不收拾行李你永远不会知道女生宿舍那么点儿地方能塞进多少东西，搞得我很想拍拍她的脑壳看她是不是在异世界有个魔法口袋什么的。而且每到毕业季，留下来的人总能从毕业生那里继承很多东西。去年我继承了一瓶山西老陈醋一包紫菜一袋洗衣液，今年碰上杨天宝，那可就精彩了。她在前面一边刨一边说这个你要不要质量蛮好的不要可惜了那个也拿着吧我买了都没用过的，我就在后头拿着个大袋子胡乱地塞。尽管扔掉了很多东西，我还是从她那里继承了大约两百片暖宝宝和足够用到我三十大寿的除湿袋。
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我们俩也精疲力尽。学校的奶茶店都没开门，天宝说要不我们就在宿舍说会儿话吧。于是拖来两把椅子往垃圾上一垒，我脚边一颗咸鸭蛋，她面前一包过期的麻辣兔肉。让我们坐在旧生活的废墟上，再痛快地唠一场。
聊人生，聊哲学，聊世界观，聊她在自贡见到的可爱小兔兔（可惜是冷吃兔的兔）。生活嘛，就是一个个连绵不绝的细节。没有刻意去聊告别的话题，因为这就是在告别了。
在唠嗑的间隙，有片刻的走神。我想永恒或者说长久真是一个把大家骗得好惨的伪命题，所爱之人不可留，所爱之事不可追，你得让他流淌。像今天这样能记住好多年，直到老了还牢牢扎根在脑海里的记忆，可能就是我们能够拥有的，最接近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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