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一支烟头丢进雨点汇集而成的水洼里,闪着红光的火星滋啦的一声,瞬间熄灭在冰冷的水中,像一颗星星,坠落于浩瀚无垠的太空。黑色的天空依然有雨点悄声落下,落在泛着亮光的柏油路上,身旁的路灯散发着光芒。在我看来,雨夜的路灯变成了黑夜里的太阳,耀眼但却毫无温度。此时此刻,我热爱这潮湿的雨天。
天空中的雨点渐渐大了起来,我将目光从那支熄灭的黑色的烟头上移开,开始朝家中走去。雨点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大,而是轻盈零碎,拍打在脸上的感觉像是戴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街上行人很少,仅有的几个人也是步履匆匆往家里赶。路过朱阳一中时,我发觉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孩子,她打着一把看不清具体颜色的伞,手里提着两本书,也许是刚从学校旁边的书店里买的吧。由于距离太远,我没能看到那两本书的名字,她的步伐轻快却不匆忙,我猜刚买到的书一定让她很满意,这更加激起了我对那两本书的好奇。我清楚的知道,我是一个惯于群威群胆的人,而在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贸然迎上前去与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孩攀谈,更是不曾有过的经历。在纠结犹豫的时候,我的步伐也变得踌躇起来。焦躁之余,我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透过打火机闪烁着的火光,我看到那个女孩拐进了百货大楼旁边的一条巷子。我知道,这个女孩极有可能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的懊悔,想来,胆怯已经使我习惯了错过。
躺在床上时,我的眼前依然是那个打着雨伞的女孩,她穿着一条紫色的连衣裙,也有可能是橘色的,手里提着两本书,像只小兔子一样轻盈地跳过一个个水洼,而后消失在一条黑色的巷子中。只留下远处的我,停在原地,目光呆滞而无神。
我快步跑上前,直到和她齐肩,然后说道:“或许你只想快点回家,我这样唐突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丝惊吓或者让你感到厌恶,希望你不要在意这些,我只是想知道你手中的是什么书。”她的回答平静而谦和:“纪德的《窄门》和《人间食粮》。”在心中的胆怯和紧张尚未褪去之时,我和她道了别,随后目送她走向巷子深处。
醒醒吧,沈树!这只是你的幻想,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的,事实上我依然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对于刚刚的幻想,我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那些交谈的话语,是经过我的深思熟虑,在脑海中进行了无数次的修改调整才想象出来的。而那两本书,也只不过是我前两天看过的。
幻想是多么简单啊,这条懦夫的行径是多么光明而诱人啊。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可悲的幻想主义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身体里的热情就开始逐渐消散,我拼命地想抓住它,像小孩子拼命抓住喜爱的糖果那样。但它依然无情地从我的肌肤上溜走,去寻找更加年轻冲动的灵魂,只给我留下一副冰冷的躯壳。是否我做出的努力还不够?
我坐起身子,环顾四周,有两个室友正在打游戏,另外一个在看剧,他们都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这让我颇感欣慰。我悄声关上房门,再次走出了洗浴中心。
我几乎是小跑着朝百货大楼奔去,我期待着她将某样东西落在了书店,因而会从巷子里再走出来。当我到达百货大楼,在拐角的台阶上坐下来时,那条巷子依然充满了雨夜的黑暗和我的失望难过。
因为无聊,我只得插上耳机开始听歌。最近我常听一个台北乐队的歌,他们的歌词简单却充满了诗性,曲调里透露着一股迷幻而氤氲的状态。之所以喜欢他们,我想是因为他们的歌恰好准确的表达了我的生活。
雨停了,四周开始安静下来,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将树叶上残留的雨水轻拂下来,滴落在地面上轻微的声音便会传进我的耳朵。就这样,我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夜晚等待着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孩。
当街道上渐渐开始出现行人的时候,我意识到,天就要亮了,我等了整整一夜!同时,我也意识到,我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看到她的脸庞。我努力地寻找热情,可是这些努力,原来都是徒劳无功的。
之后的几天,我常光顾百货大楼对面的一家饭馆,因为坐在那家饭馆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巷子。饭馆的老板还以为我常来的原因是他家的饭好吃呢,而至于真正的原因,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所怀抱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一丝希望得以保存的原因是我常在梦中遇到那个女孩,而且,我们已经相熟的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尼采曾说:在创造梦境方面,每个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家。这样说来,我断然成为了一个大艺术家,而且艺术成就已经登峰造极。
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可怜的我只能在这些无尽的梦里寻求安慰。一时间我热切地期盼着梦境和现实能够互相交换,梦境里充满热情,而热情是一切事物的助燃剂。原来梦才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梦中的我更加真实,真实地感知所发生的一切,而不必整日沉浸在思想的涡流当中。
距离见到那个女孩大约一周后,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起来,乌云黑压压地涌现在头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眼前的世界也是一片灰色的死寂。我感到一种恐惧,我想起里尔克说的:我做了点事情对抗恐惧。我整夜地坐着、写着。现在我累了,就好像在乌尔斯戈尔德的旷野上走过了长长的路。难以想象,一切都已不再。
傍晚天快黑时,雨点才稀稀落落地从天空撒下来,我当时正靠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罗素的《幸福之路》,窗外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却让我心烦意乱。也许,小时候那些诱人的光明前途只不过是为了将我们引向悲哀的牢笼。
在去往百货大楼的路上,我想到已经八月初了,再有二十多天我就要回到那个我所厌恶的学校,心中难免泛起一股悲哀。雨点穿过路灯发出的橘色的光,清脆地落在地面上,此时的空气是多么清新啊,以至我清楚的意识到眼下这个不堪的悲哀的事实。在这个夏天的雨夜,我没有等到那个女孩。
我也曾幻想过:我认识了那个女孩,在那个雨夜过后的第二天,我的室友子野,将她介绍给我们认识,我们一起在住处斗地主打麻将,一起看王家卫杜琪峰的电影。我们也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去广场玩滑板,看路上的行人穿梭。我们在醉酒的黑夜漫步在空旷的马路上,然后穿过存在多年的红灯区。我也知道了那两本书的名字,《晚风如诉》,《爱与黑暗的故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不再来找我们了,我们也就断了联系,再后来,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和一个朋友去了广州。
此时,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我将生活的碎片拼接起来的一个幻想。我现在坐着,写着,我累了,所以我停了下来。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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