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心

不知何种原因，我丢了我的心。

我是无心人。

我是无心人。

这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好不过的事。因为我并非感到丝毫不适，反而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了。尽管我记不得以往了，但我仍旧那么觉得。

没有比无心，更好的事了。

我以此认为这是上帝给予我最好的礼物了。为此，我很快乐。

似乎隐隐记得，有心之前，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而感到忧愁。甚至于一片叶子的凋零，都可以令我忧愁万分。

不再心痛，这是多么大的赐予呀。

成为主宰情感的大脑也为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它总在为心而丧失身体的支配权，常常会陷入死机状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所有的身体器官也都在欢呼，庆祝这件事。

我也是。

多么美妙呀，成为无心人。

我懒懒地躺在低矮的黑色沙发上，背靠着宽大的落地窗，柔柔地阳光跳进房间内，落在我手捧的书页上，文字都闪动着光芒。

偶尔，我的脑海里会蹦出一两句话来。我无法完整叙述完整的一句话，似乎是耳闻过。

可能是书本上的吧。

随后，我便忘了这些事。

即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也不妨碍我的一丝一毫的生活。那又何必去想呢，是吧。

阳光晒得我很舒服，身体慢慢在沙发上伸展开，大脑也步入共鸣。太惬意了。

于是我睡着了。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一片虚无的空间。

我发现我是站在云端之上的，我在天上呢，这很稀奇。我跺了跺脚，很绵软，找不到着力点，差点就摔倒了。

从云朵间，望向大地，万物都变得十分微小了，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捧起山川河流。

我蹲下身子，用指尖触了一下，好软，像棉花糖的感觉。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我揪起一小点。

“那是没有味道的”从我身后传来一道很是清脆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一道很美的身姿，一身白衣飘飘，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我站起身，走近他，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连性别也辨不出。我不好问这些，只是问了句“你是神仙吗？”

“不，我同你一样，是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堂？”

“这里是梦境”他轻轻笑了起来，“你也是无心人吧。我也是。最近人世间出现了大量的无心之人。等会将要面见玉帝，他将告诉我们如何找回心。”

“为什么要找回心？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了，没有任何不适。我用不着心。”

“是吗？可是无心之人会死。如今离死亡的最后期限还有2小时而已。在此之后，没有心，我们都得死。”

“怎么会这样子？我的生活很好，我还没想要这么快就死亡呢”

“所以，才要找回心。”

突然一阵金光大起，我赶忙用手遮住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好刺眼。”

“汝等，就是失心之人？”响起一道宏伟的声音。单单从声音上，我就从脑子到身体四肢都对他产生了敬畏。

睁开眼，我看到了玉帝，正如同书里画像一样，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出来。但比起画像来，确实更加威严。

“是的。”身子恭敬地微微一拜。

“汝等要找回心，必须去天池，那里会有你们的心，”玉帝说着，一面轻轻挥了挥他的右手。一阵金光包围了我们，“已经探测到你们的心恰在一个方位，天池的东南方。那里便可以找回你们的心。”

“汝等切记，天池之水，凡人灵体并不能承受，若是一不小心入池，便是魂飞魄散，再无重聚可能。切记切记。吾将送你二人一人一杆，以此杆，用以虔诚之心，便可从天池之中钓起汝等的心。”

“吾这便将你二人传送至天池之东南方。”

“去吧。”

一呼吸间，我便望见一片无边无际，闪着五彩之光的天池，完全就看不出那里头会有心。

我们走进天池，找一处地，拿出钓竿。

“没有饵，怎么钓？”我看着空空的钓钩，很是郁闷的说。

“要什么饵，又不是钓鱼。虔诚祈求，便可得到回应。”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钓线，大力地甩出钓线，池面翻起微小浪花，一圈一圈的水波散开，浮标随着水波轻轻摆动，慢慢又归于平静。

我也如此一般的照做。

“等浮标下沉，动了，就可以收线了。”

我们席云而坐，望着眼前不断变幻的池水，静静地等待。

“太安静了，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是哪里的，从事什么工作的，可否结婚生子？”我带着兴味地望着他。

他只是转过头，似乎是望着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认得我了？”

“我们认识？”我很是惊诧地望着他，可我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慢慢转回头，又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我。

而后，我再问什么，他也没有理睬我。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长。

“不知道心是什么味道的”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还能什么味，肉的味道呗”我轻松的回了一句，甩了甩已经有些僵硬的左手，“怎么想起这个了？又不能真的去尝这个。”我打算把话题接下去，这安静太让人烦躁了，希望他不要又冷场了。

“突然想到的。我打算等会钓起的时候，便尝尝那心是什么味道的。”

“不会吧？真的？吃了就真的没有心了，会死的。”

“那.......再说吧。”

“嘿，上钩了。”

我转头看向他的浮标，已经竖起来，有些下沉了。

他调整姿势，握紧钓竿，飞快的回收钓线，慢慢的那一端的钓线拉着一颗心正露出水面。

“出来了，再加把力。”我放下自己的钓竿，兴奋地跑过去。“慢慢点，转过来，我来接着”

他缓缓转过身，调整钓竿，我伸出双手轻轻地接住了那颗心。

它就在我的手心里，一颤一颤的跳动着，油然升起一种熟悉感。可大脑并未作出任何反应，但四肢却已僵硬了。

他从我的手里拿过那颗心。

我想抢回来。我感觉我就要失去了什么。我想抢回来，但我不能，那不是我的心。

我也会钓起我的心的。

“你要尝尝吗？心的味道。”

“你真的要吃？”

“嗯”他撕下一小片心，放进口中，咀嚼起来。

我不由得一紧，“什么味道？”

“还可以，说不清，就是那种味道。”他递过一小片，“你要试试吗？”

“不了。”

我看着他，他吃完了一整颗心。

他吃完了那颗心。

我的大脑突然从一种紧绷到一种放松的状态，四肢也开始服从大脑的指令。我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握紧钓竿。

还有十分钟，就是最后期限了。

突然，他那边又响起一阵水声。

他又钓起一颗心。

又一颗心，真的，他又钓起来了。

“怎么回事?应该只能钓起一颗的呀。”

他收起钓竿，捧起那颗心，这颗如同之前那颗一样有力的跳动着。

“这才是我的心。”他抬起头，直视着我，嘴角微微翘起。

“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那是你的呀，已经被我吃掉了。”

“怎么可能？”我起身，质问他“你，你到底是谁？”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的头一阵刺痛，来的异常剧烈。我只能抱着头，蜷缩着，拼命着敲打头部，企图能减轻一点疼痛。

脑海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声音。

“你就是社会的渣滓，还活着干什么呢。”
“你必须按着我的剧本来生活。”
“你就是被炮灰的命。”
“我不爱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你不配得到好的，只配干些低下的。”
“你这种垃圾，凭什么还活着呢。你应该去死的”
...........

我抬起头，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微睁着眼，看着他。

他的面目在慢慢的清晰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

我走进他，对视着“我知道你们是谁。”

我转过身，望着平静的池水，“那颗心，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我吃吃地笑了起来，纵身跳进了那片池水中。

“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定是苦的吧。”

谨以此文，献给太宰治，献给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