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记不起来,皮皮和妞妞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大抵是哪天放学路上,从外面随便抱回来的吧。
——乡下很多流浪狗,一两岁或是几个月大,似乎是因为好繁衍,一窝仔太多,丢弃也看做是理所当然。最好是两三个月大的时候,不认家,丢远一点不容易找回来。
至于能不能活,没人在乎。
我妈说,我十来岁的时候,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家伙,成天往家里抱——毕竟也不需要办理什么登记手续。
两只小不点的名字是我妈起的,现在听起来还有点土气。
大抵是乡下的小朋友,不需要特别娇贵的名字,图个好养活算是吉利。
(二)
皮皮先来的我们家,是个男孩子。
一身黑毛,只有眉毛上有两点是灰色的。
妞妞第二个来的,是个女孩子。
全身都是白的,尾巴附近圈出一个圆圆的斑点,颜色有点杂。
那个时候,我妈刚好在新屋的后院里栽了一颗桃树,细细一枝,零星几朵叶。
养起来也没那么多麻烦的注意事项,哪想着打几针疫苗、吃什么特制的狗粮、修剪什么造型。
老屋的屋檐下一个废弃的桌子,铺几层秋收剩下的黄色的稻草,垫上废旧的衣物,外围用牛筋袋简单的围一下,就是一个简单的狗窝。
两个小家伙会拱来拱去,过不了两天稻草就会被翻乱,漏出银色的水泥地。所以要定期把翻乱的稻草重新铺回去。
下雨的日子就有些难熬,牛筋袋拦不住暴雨,地上湿阴阴的。一般会把两小只放进柴房屋里(摞着许多用来引火的松叶),两只会乖乖的在上面来回踩动,找到合适的位置就相依偎着匍匐下,第二天起来能看见松叶上一个圆圆的凹进去的窝。
(三)
两只小崽子特别容易长虱子,跳到人身上特别痒,像蚊子一样叮出一个个红色的凸起的小包,不容易褪去,痒起来让人抓耳挠腮,像出水痘那样难受。小的时候经常被咬,尤其是腰那一圈,咬的包断断续续连在一起,像是一条红色的裤腰带。
所以要定期给两只洗澡,一般是每周日。我洗完头后,把两小只泡在刚涮过洗发露的水里面,蘸着洗发露揉搓两只的毛发。
我妈总说皮皮的毛发之所以那么柔顺、乌黑、发亮,都是洗发露洗的缘故。
妞妞洗的时候很乖,虽然也怕水,却会安安静静的听指挥,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你,好像是告诉你,她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动作要轻柔些。皮皮则是另一个极端,洗澡像打架,非要一个人按住他的身子,动不动还会一个抖擞甩你一身泡沫。
两只还小的时候,洗完澡,会把他们放到篮子里,晾在太阳下面烘干。长大了以后,篮子再也挡不住他们撒欢的步伐,甩甩身上的水一个猛跃就滚进了泥巴里面,粘着一身的落叶和灰。
再大一点的时候,和叛逆期的少年一样,成天扑棱着和外面的朋友嬉戏,不爱着家了,只到了饭点,会出现在餐桌下,在你的脚边黏糊糊的打转,尾巴摇晃的厉害。
(四)
乡下有以“套狗”为生的人,骑着自行车,后座上两边各挂一个篮子,在村子里转悠,专门逮狗杀了去卖,也不管是否是家养。
那时候,害怕两只被捉走追不回来,或是跑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总不敢放他们在外面玩的太久,在家的时候隔不一会就要叫两只的名字,听到“啪嗒啪嗒”在泥土地上奔跑的声音靠近了,才放心。
一次两只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一天都没回家,担惊受怕了许久,直到晚上看到踪影,才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第二天两只在门口和“友犬”打闹的时候,特意在旁边拘着,不放他们离开视线太远。两只跟着别犬跑,我就在后面慢悠悠跟着,沿着小径、穿过树林、跨过农田。
印象里应该是春天的时令,油菜花开得灿烂,田野里大片大片的鲜艳的金黄色,风特别有劲,深深一口气,吹得田里花涛翻滚,绿色的茎秆弓下了腰。两只爬过高高的土坡,在油菜花地里失去了踪影。走近的时候,看见妞妞在扒拉着小花,皮皮追着蜜蜂穿来插去,顶了一鼻子黄耀耀的花粉。
“玩够了吧,该回家了吧,你的小伙伴都走啦。”
话音落下,索性堵住妞妞的去路,然后一把把妞妞抗在肩上,再用手拦住皮皮,一路连拖带拽走回了家,流了一背的汗。
(五)
妞妞和皮皮的宝宝出生是在放暑假的时候。
夏天亮得很早,六七点钟的日光带着清清爽爽的暖意。妈妈早早去地里除草了,我还躺在凉席上模模糊糊的睡着,直到弟弟冲进了屋子里把我叫醒。
“姐姐,妞妞生小宝宝了!”
“哈?”
猛地从床上挺起,随意抓了抓散乱的头发,用皮筋扎起来,穿上拖鞋就往门外冲。
妞妞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弟弟在旁边认真给她打气,皮皮绕着狗窝转来转去,大概在担心生产的妻孩。我回到屋里,拿了一双塑料手套。妞妞用牙齿撕咬裹在宝宝身外的一层白色薄膜,我颤悠悠的把手伸了进去,帮妞妞捉住一头,方便她朝一个方向用力。裂开一个口子后,有水流涌出来,轻轻剥开薄膜,水球“哗”得破裂了,妞妞用头把宝宝顶出来。呱呱落地的小犬,全身湿漉漉的,毛发很短,紧紧地贴在身上,眼睛还没有睁开,嗷嗷待哺的往妞妞怀里冲。妞妞认真的舔着五只小崽的毛发,把五小只紧紧拥在了怀里。
小朋友慢慢长大了,不再拘泥于妈妈的怀抱。即使眼皮还耷拉着,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也抵挡不住他们探险的心情,两只前脚拖着身子东歪西倒地爬动。皮皮就会负责任的把小朋友推回小窝里。
有时候妞妞没那么多奶水,会和了奶粉喂五小只。一开始倒在杯盖里,发现他们找不到具体的方向,就用吸管用大拇指抵住一头当做滴管吸几滴,递到小犬的嘴边,有时候牛奶会粘在他们的细细的须子上,配着红通通的鼻头,嫩呼呼的可爱极了。
小犬的触感特别娇嫩,捧在手里是一团软和的肉球。
有一次捧着幼犬出门,刚迈出门口就被皮皮拦住了路,然后倏然直立起来,扒拉着我的胳膊,惨兮兮的蹭着我的胳膊,似乎是让我放下他的宝贝。架不住他的招式只好把幼犬放到地上,皮皮用嘴巴叼起小朋友想往回走,结果一含住,小朋友就嗷出声来,也许是嫌弃皮皮锋利的牙齿。皮皮迫不得已把幼犬放在地上,围着他来回打转,似乎在苦恼如何搬运,瞧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奶爸的责任感,帮着他把小朋友送回了窝里。
(六)
皮皮和妞妞被卖的那天,我在学校。
回家的时候两只就不见了——没有大老远的跑过来扑倒我身上,喘着粗气,用脏兮兮的爪子在我身上印下梅花印。
我妈说,两只被卖的时候,妞妞滴溜溜的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要流泪,她差点不舍得卖了。
五小只只留了一只在家里,其他都送走了。
说不清楚有多伤心,只记得当时的中午,坐在房间里,数桌子上被打乱的卡片,怎么也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张。
(七)
留下的那只叫乐乐,身上是灰色的,黑白的混合色,双眼皮,眼眶深邃,随了两只。
只是有一天,丢了,再也没回来。
我骑着车子在镇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叫他的名字,空荡荡的没有回声。
(八)
家里的桃树从小小的一枝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只是,从没开过花,没结过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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