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一）

家属院（一）

算起来，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去过那个家属院了，因为地处断裂带，在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的重建过程中，我家原来的家属院修成了农贸市场，我每次回老家都去那看看，忧伤的站在家禽贩卖宰杀处，回忆它十年前的模样，十年前那儿是我祖祖家，祖祖家住二楼，楼下有一面围墙，围墙里面是一户农家，农家小院里种着一排高大的果树，左起是一棵李子树，中间是一棵苹果树，右边全都是核桃树，这些果树恰巧对着祖祖家的阳台，祖祖家的阳台很长很宽，左右各是一溜儿花盆，通常一个盆子里栽着好几种花，什么绣球花，狮子头，茉莉花，栀子花，木兰，茶花啦，或者在盆子边缘种些芫荽，香葱，芹菜，朝天椒，番茄之类的蔬菜，两边的花盆到了中间就留出个空儿，祖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她专门留了这么一小块空地儿出来，垫上了一块洗的干干净净的旧毛巾，毛巾两边用花盆压着，因为我和表妹们常常会趴在那个位置和楼下的小朋友说话。

春天的时候，阳台上的花儿陆陆续续长出嫩绿的新叶子，然后是结出花骨朵，再是开出花儿来，而阳台对面的果树也一点点儿变色，从冬天光秃秃的树枝，慢慢长出一些嫩绿的芽孢儿，然后一天天的慢慢长出叶子，继而一树一树全变得绿绿的，因为那家农户从不给树修枝，任其自由生长，所以那些果树的高度在我印象里甚至超过了祖祖家的阳台，我对那棵李子树的感情尤其深，它结的果子特别大，也特别好吃，有时候成熟了从树上掉下来，直接砸到围墙另一边，就是祖祖家楼下，裂一道口子，但是味道依旧无比清甜，我小时候老是捡来吃，每年果子成熟的时候，那家农户的老太太会拿个竹竿去掇李子，高一点的地方就会找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爬上树去摘，而每当这时候，祖祖就会领着我和表妹们，早早守在围墙的这一边，兜里揣着钱，给姐仨买上几斤新鲜的李子，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好的水果啊，新鲜，无污染，但是祖祖不允许孩子们吃果皮，一定要把果皮削掉，“会耙肠子的”她说，我觉得这话说得毫无根据，但婆婆至今还保留着这样吃李子，枣儿的习惯，不过李子的皮是很酸的，削皮之后再吃，就全然只剩下清甜的味道了。

其实春天还不止阳台上的花和围墙那边的树，阳台刚好对着山，那片山一到春天，也是一望无际的绿，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粉红和雪白，那是山桃花和野樱桃花，总之，春天若是从祖祖家的阳台望出去，简直就是一幅美极了的春意盎然的水粉画儿。

祖祖家住的是家属院第二新的楼房，这座大楼左边是办公楼，右边是家属楼，中间则是会议室，会议室下面是空空的，正好是大门的位置（现在农贸市场的大门也从这里开）我家住在家属院里面，从大门直直进去，有一个很大的晒坝，夏天的时候，几乎每天（只要不下雨）都晒着各种粮食，什么玉米啦，谷子啦，豌豆啦……大家管这个院子叫“种子坝坝”，这些农作物的种子可是院子里的孩子们顶好的玩具，一群小孩，天天脱了鞋，光着脚丫在里面跑，因为很滑，踩不稳，经常跑着跑着就跌一跤，脚趾头缝里还夹着几粒玉米或者豌豆，我二表妹小时候比较傻，她老是把这些玉米粒和豌豆粒往鼻孔里塞，是想从脸上长一株豌豆或者玉米吗？这些玉米和豌豆的种子偶尔也会散落在院子里一些阴暗潮湿的地方，几场雨之后，就会看到某个墙角伸出一株绿色的小苗，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株豌豆苗，而玉米苗就像杂草一样，小的时候认不出来，慢慢长大，才发现，哇，什么时候墙角边上有一株那么高的玉米了，但是缺乏营养，一般都结不出玉米棒子，倒是我小时候，大夏天的要吃甘蔗，祖祖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带我到楼下掰了一节玉米杆让我咬着吃，骗我说那就是甘蔗。

穿过“种子坝坝”，向左拐，就是我家住的那个院子了，院子比“种子坝坝”地势高一点点，院门口早先是有围墙和铁门的（好奇怪，这明明是一个单位）后来修成了一个不对称的拱形门，拱形门上还有很多窗，小孩们爱在那儿钻来钻去，门口有两个大花盆，里面是铁树，经常被小孩子摘了硬硬的叶子玩过家家，当竹签子烤烧烤，我家的房子在院子左边，是八十年代修建的楼房，祖祖家早先也住这一栋，还是一楼，带个小院儿，后来新房子修起来了，就搬去新房子了，对面是一栋更新的楼房，两栋楼对立着，中间是花坛，也是很对称，左一溜儿，右一溜儿，我现在都还记得里面种的是一种叫“痒痒树”的花，好像学名叫紫荆花，花坛尽头各栽着一株雪松，刚种下的时候还没我高，08年地震前已经快到5层楼房高了，两溜儿花坛中间一个独立的圆形的花坛，里面种着一株高高的桂花树，秋天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香甜甜的，在我家楼下还有一溜儿小花坛，里面种着各种她记不起来名字和样子的花儿，这个小花园，一年四季都有各种鲜花，什么五朵云，七点半，反正美得很。

说起来我们家属院还真是深藏不露呢，因为从大门望进去看不到花园，只看到一堵围墙和一截儿晒坝，晒坝旁又是一排平房（是用来储存粮食的仓库），导致很多外面的人都觉得这个院子很寒碜，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家住县委大院的（县委大院当年是全县最好的一个院子），有一次得意洋洋的跟班里的同学说，他家有空调，他家的院子最气派，而我不甘示弱，说，我们家的院子也很棒，结果招来一阵嘲讽，也不怪他们，他们没有进来过呀，怎么知道那里面还有那么别有洞天的一个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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