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巴山雨
“霍——霍——”屋里传出一声又一声刀刃亲吻着石头的声音。我听着这有规律的响声,手上的动作已经是在机械重复了。
屋外有细细的脚步声,出乎意料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像是磨刀声中夹杂着的噪音。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或者说,我的脑袋里正飞速地过着我能想起的任何事情。不用思索,来不及思索,混沌、冷静,我所有的心无旁骛,都只是指向那件事。
我不理会屋外越来越凌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里,似乎能听出来,她的焦虑正在升级。她在酝酿着要不要开口叫一声我,要如何开口。
如果是平时,一听到她靠近的声音,我就会立即奔跑出去,隐藏起小小年纪的思虑,和她说说笑笑,只为博她一笑。而此刻,我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我能为你做的仅是这些了,我要让你不再受人白眼和冷嘲热讽。”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这样一来,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坚定了。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贤儿,天都快亮了,睡吧!”
见我没有回应,她又说:“你在屋里干啥嘞?可别乱来啊。娘就你这一个指望,你可千万不能出啥差错。安安生生地过活,我死后也能给你爹个交代。”
我狠狠地咬紧了牙齿。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要是睡不着,起来帮我去菜地里割点嫩草,回来剁剁喂鸡。就剩那几个了,有两只我看了,是母鸡,养养肥,能一天下俩鸡蛋,给你吃。那几只公的,养大了就卖了,对了,还得留一只,等你过生日了,给你炖一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这点儿家底儿,像往常一样。
“别说了!你回屋睡去,别在我这儿站着。”我停下手上磨刀的动作,握紧刀柄,“我看家里的小刀有点钝了,正好半夜睡不着,起来磨磨。天亮了就得上学,哪有时间磨?”
“噢噢,那你也睡。磨得差不多就行了。我见你磨了大半夜了。不要耽误了上学。今天村上的刘老师回来见我还说,你这两天上课老走神。”她唯唯诺诺,心放下了大半,当真回屋去了。
我确定她真的回屋了,就又低下头盯着那把刀。刀身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隐约泛出冷光,刀刃部位成一条极细的暗线。我忍不住把食指放上去,轻轻摸了一下。真疼!血珠溜出来,像重获自由的,散了学的小学生。我听她的话,停止了手上的活计,躺在床上。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听见墙外面传来的声音。“浩浩小祖宗哎,去上学啦。”我猛地一激灵。王浩天天都去这么早,今天也不例外。要是往常他还会跑来叫我:“贤子哥,去上学啦!”然后,他爸爸会按按汽车喇叭,叫他赶紧上车,从我身边快速地开走,似乎是觉得,我挡住了他的路。
但是今天不会了。我昨天和他吵架了,还打了他一巴掌。他边哭边喊:“不就是两只小鸡嘛!我让我爸打你。”过了一会儿,他老爸真的来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句,但并没有打我。不过,他却转过头,对着我妈大声骂了。言语污秽,连刚上小学五年级的我,都知道,那是极其恶毒的话,也是夸大诬陷的话。对于一个自己带着个孩子过生活的女人来说,是极大的恶意。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那么有钱,还要侵占我家地头那一小片儿?还会把我家从后院跑到他家的鸡宰了吃?还有那么多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更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对此一忍再忍?
“敢再欺负我们家浩浩,你家这院墙都得塌了。”最后,他丢下这么恶狠狠的一句话,带着他儿子走了。我妈流着泪,默默地挖了坑,把两只被活体解剖的小鸡仔埋了起来。
有太多的事情我想不明白,我小小的身板说出“我要保护你不让人欺负”,听上去更像是笑话。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我翻下床,快速地穿戴好,收拾好书包,准备像个大人那样去做事情。厨房里,她已经开始在做饭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吃。我一路飞奔,只想快速地到学校。
王浩从车上下来了,他爸爸的汽车一掉头,走了。校园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
“王浩,你过来!”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笑嘻嘻:“干啥?”我不说话,揪着他的衣服就走。到了院前边的一棵老槐树后面。那少年有点不高兴,他的脸看上去也很稚嫩。想想这张稚嫩的脸上,天真地笑着,用一把削铅笔刀割开鸡仔的脖子,划开嫩黄绒毛下的肚皮,会不会觉得有点反胃?
我从书包里掏出磨好的刀。他脸色骤然一变:“你要干啥!”就想要逃。我揪住他的衣领:“就干这个!”刀刃在他脖子上划过,血喷出。
我还想再划几刀,可是已经有人听到声音跑过来了。那几个六年级的男生真是多管闲事,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也来掺和?我挥动着刀子,想吓走他们。我只想让王浩死,不想牵扯其他人。
毕竟寡不敌众,那几个六年级的学生,平时也是在学校横行惯了的主儿。他们一个两个抓住我的胳膊,一个过来夺我的刀子,最终我还是败下阵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刀子扔出墙外,而王浩只是流着血痛苦地惨叫,心里一阵绝望。算这臭小子走运。这一招没能要了他的命,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索然无味了。我被关进了少管所。王浩保住了命,之后转学了。我妈来看我。白头发多了不少。
“那几只鸡仔,不要也罢。”她流着泪说着。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她的指望。
也许,从我记事起,心里就埋下了这棵恶的种子。从旁人那白眼和冷嘲热讽中,从那些因为我们穷,就老是欺负我们的人当中。我不知道我这样的逻辑是不是对的,我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在我年岁渐长当中,我隐约觉得,王浩他们一家即便该死,也不是我有权决定的。我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个恶人,而不是我妈的小小英雄,我也不值得同情。
后记:这是我小学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一件真事。一家富裕且傲慢,一家穷困,人微言轻。两家做了几十年邻居,最终以血淋淋的场面收场。没有人更占上风。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恶就是恶,试图杀人者,请不要为他找理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即使没有绝对的平等和尊重,也不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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