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再次见到海礁,是在酷暑难耐的七月,是在酷暑难耐的上海。
知道海礁要来上海,也不过几天前的事情,海礁在微信上简短地告诉我说,他的麻烦解决了,他想来上海玩玩,放松放松。
海礁,是我的笔友,确切地说,是我的网友。
五年前,我被检查出患有轻度抑郁症,母亲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便劝说我辞去了工作,在家休养。
在家休养的日子里,我一边服用抗抑郁的药物,一边无所事事,有的时候我想就这样把我家的沙发坐穿,有的时候我又想打开窗户结束自己。
那时候,我唯一的兴趣,就是和自己博弈,整天在释怀和纠缠中坐立难安,我等待着神灵的拯救,同时发现这样的日子不过在折磨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叫做“听海”的网站上遇到了海礁。海礁告诉我,他的家乡在青岛——一个真正能看见海的地方,他告诉我他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就能路过大海,他给我看了他自己拍的海景,我竟然还兴致勃勃地帮他修了图,这举动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在海礁的话语里,我听到了我内心的声音,我听到了我对海的向往。
于是,我偷偷买了去青岛的单人机票,然后告诉我妈,我要和同学去青岛旅行。
我妈听了我的话后欣喜若狂,她只是不停地嘱咐我注意安全,并和我早已串好了口供的同学确认了之后,便放心地让我去了。
从青岛机场推着行李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意外的轻松,夹杂着一点期待,期待这场旅行,期待见到海礁。
在不远处,我看到了海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穿着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还有带着酒窝的腼腆笑容。
看到海礁的笑容,我突然变得有些木讷,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在家闷了太久,连微笑都变得有些迟钝。
“朵朵。”海礁主动走上前来向我打了招呼,还顺势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叫我夏朵就好。”我依旧忘了对海礁报以微笑。
有海礁陪伴的青岛之旅,我想我是快乐的。海礁带我几乎玩遍了青岛所有有名的景点,我们去崂山看了日落,我们在公主楼下合影,我们在青岛的海边嬉戏。那几天,我开心地忘乎所以,而海礁也是,当我看着身边这个带着腼腆笑容的男孩,我的心似乎也慢慢泛起阵阵涟漪,如同那海浪尖上的花,晶莹美丽。
我回上海的前一个傍晚,海礁带我在青岛的路边餐厅吃海鲜,青岛的海鲜很新鲜,加上店家恰到好处的烹饪,让我不由垂涎三尺。
海风,海浪,美食,夕阳,海礁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啤酒,他驾轻就熟地开了瓶盖,把其中一瓶放到我的跟前。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的时候,海礁率先喝了一口他的,也渐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对我说:“朵朵,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我手中的啤酒,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
那一晚,海礁说了很多,他说到他年幼时就离异的父母,他说到他刚过世的奶奶,他说到他上一段失败的恋情,还说到了他工作上的种种不顺。
海礁边说边喝着啤酒,当他将最后一口啤酒一饮而尽的时候,我突然想伸手去抚平他那有些颤抖的肩膀,海风吹着我的脸颊,吹乱了我的头发,但我的心突然变得像海面一样宁静,我突然开始思考我自己,我的疾病,我的人生,我突然开始思考生活的无奈,世事的悲欢,那一刻,我突然不再纠缠,我又突然好像已经释怀,那一刻,我决定让自己变得好起来。
也许一场旅行真的会让人改变,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我妈,当她看着我按时吃药、好好吃饭、渐渐会笑了的时候,我妈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她开始忙着帮我找起了工作。
很快,我妈托了些关系,把我介绍到了某个事业单位的人事处,那工作很清闲,福利也好,我很快就适应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而远在青岛的海礁也准备换一份工作,他原先在一家不知名的出版社做编辑。他跟我说,他想换工作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直白地说因为钱呗。我噗嗤一声笑了,我以为他是在搞笑,只是很久以后的我才明白,那话里,所含有的辛酸。
回上海之后的日子里,我变得开朗了,除了正常的上班下班,和我聊天最多的还是海礁,甚至在夜里做梦的时候,我依然会梦到那个有海风,有海浪,有海礁的城市,我依然会梦到那个带着腼腆微笑的有酒窝的男孩子,那些晶莹剔透的闪着光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海礁在微信上告诉我,他恋爱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慌乱中我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玻璃杯,当玻璃化成碎片在地面散开,我感到那光亮正在慢慢刺伤我的眼,突然间我就模糊了视线,看着那刺眼的光亮,我慢慢俯下身去,我捡起了一块玻璃碎片,割开了我的左腕。
当鲜血从我的左腕喷涌而出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惬意的快感,如果人生这样就能走向终点,如果一切痛苦与忍耐能够终止在此刻,如果一切的如果可以随风飘去,那我心甘情愿就此闭上眼,再无烦恼。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左腕被层层纱布包裹着,我睁开眼,看到我妈在哭泣,我爸在叹息,而我的心却是麻木的。
而从那时起,我决定忘记海礁,忘记那个带给我美好回忆的男孩子,虽然海礁是无辜的,但我还是把他拉进了我人生的黑名单,因为医生告诉我和我的家人,我的病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再次和海礁有交集是四年后的事情了,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沉睡,我又回到了那个叫做“听海”的论坛,在论坛的搜索区域我敲打出“海礁”的名字,一连串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出现在我的眼前,用鼠标慢慢移动的瞬间我的眼眶模糊了。久违了,海礁,久违了,老朋友。
对于我意外的出现,海礁更多的是惊喜。我们分享了各自的四年,也分享了各自的近况。海礁说,这四年,他改变了很多,后来他改行做了销售,从开始的内向到后来的八面玲珑,海礁说他吃了不少苦,只是当他描述那些的时候,就像在轻描淡写地诉说着别人的故事。最后他对我说,他想来上海看我。我说,好。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海礁,是在酷暑难耐的七月,是在酷暑难耐的上海。
在上海迪士尼乐园门口,我见到了海礁和他的女朋友,比起四年前那个带着腼腆笑容的男孩,时间在海礁的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起四年前的那个白净男孩,海礁瘦了黑了,而显得更高了,同样是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海礁的笑是我所熟悉的,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驾轻就熟,如果说那是所谓的成熟与世故,那也是上帝送给每个人时间的礼物。
海礁的女朋友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有着姣好的面容和甜美的微笑,只是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还是轻轻地抽动了那么一下。
海礁,四年之后,我们在异地相遇,这四年,我像象牙塔里的公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带给我的安逸,而你海礁,却像历经风雨的旅人,努力地辗转周旋于这世道与人心。
再见海礁,总以为我害怕别离,原来我更害怕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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