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了日
优秀的人总是优秀着，幸福的人似乎也有这个惯性，就在李同游荡在自个儿构筑的楼阁中时，一份实实在在的大礼送上门来，一个电话，魏青松打来的，说明天上午见个面，让李同带上那两个合伙人，被失望洗礼过的成功更显珍贵，可李同已经不是之前的李同，他很淡定地应了下来。给小黑打电话，很遗憾，周六上午小黑公司有点事，他必须在现场，不过下午没事，又打电话问了问翘翘，很幸运，翘翘这周末不用加班，这头确认后，再跟魏青松谈，对方倒也大方，最后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接下来，李同开始考虑明天可能谈到的问题，想来想去，核心的无非就两个，一个是股份，一个是投资额，他不想再等下去了，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哪怕在股份上妥协一点，也应该接受，因为时间不等人，说不准哪天会有人捷足先登。翘翘回来后，李同使劲往他脑子里灌输明天的注意事项，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配合李同演一场戏，角色是一个忠诚的追随者，他似乎被李同的精神感动了，或者真的认可了这个项目，又或者他只是想体验一下跟天使投资人聊天的感受，总之他平平稳稳地配合着，一句挖苦和否定都没有。
第二天中午，小黑风尘仆仆地赶来，鬓角和额头争着往下流汗，三人随便找了家餐馆，边吃边聊着项目的事，饭后回到家，李同又给小黑看了遍demo，还好功能很简单，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下午一点半左右，三人浩浩荡荡地向中关村进发，李同打头，小黑和翘翘殿后，彼此不声不响，又心照不宣，挤了公交再挤地铁，同一家咖啡馆，轻车熟路，直接开门进去，角落里一张熟悉的脸看向这里，简短的寒暄，新上了三杯咖啡。魏青松分别跟翘翘和小黑聊了聊，在李同看来这是在打探他俩的实力，这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安静地聆听着，听到最后，他有点明白了，这个魏总应该不是技术出身，只问了些管理上的事，像是在确认他俩是否真的做过项目经理。
“这是一份投资意向书，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魏青松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纸，看也没看递向李同。
“哦。”接过来，三人把头凑到一块一条一条地看着，这东西李同早在网上看了千百遍了，看起来倒也顺畅，其中一条：30天内不得跟其他人或机构签订投资意向书！李同心里琢磨着，这个魏总这时候把自己叫过来，难倒不是直接签投资协议吗？这个意向书不是多余的吗？把纸交给小黑和翘翘，李同看着魏青松问道：“魏总，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先把几个关键的点理一理啊？”
魏青松笑了笑，“行，既然你这么急，我也不啰嗦了，500万，10%股份，分三期到账，前两期各200万，第三期100万，公司如何运转我不参与，但必须有知情权。”
李同轻微地皱了下眉，又端起咖啡小喝了一口，他有点不满，但又不得不妥协，他转头看向两位兄弟，呵，多精彩的一幕！两人面部表情惊人的一致，把嘴张成O型，眼睛也比平时大了许多，齐刷刷看着李同，小黑最先打破平静，桌子下面冲着李同伸了个大拇指，李同会心地一笑，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旁边的俩哥们好像不是他同学，不是朋友，而是他的弟弟，他想保护他们，尽管现在的弟弟比自己还要强大，但将来的日子里，他想拼尽力气保护他们。
“成。”李同的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有着过来人才能听得出来的自信和担当。
魏青松点了下头，又从包里拿出一塌纸，“看下这个。”他递给李同。
三个人的脑袋又挤在一起，这是份投资协议，没有想象中那么厚，带着封皮也就10页，李同一页一页的翻着，大多数条款都是他见过的，心里仔细掂量着，没有对赌协议，没有期权池的要求，不过退出权条款倒是很详细，这份协议相比网上浏览的那些简单了许多，他由衷地感谢着魏总，这种大度给予了李同自由发挥的空间，这样的投资人和他期待的正好吻合，他恨不得立刻签了这份协议，但他不能这么做，这件事必须和旁边的两位好好商量商量。
“魏总，意向书我们先签了，这份协议，我们回去研究研究，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尽快吧，早一分机会就多一点，对吧。”
“好的。”李同从背包里摸到一支笔，蹭蹭写上自己的大名，“那我们这就回去研究。”李同站了起来，翘翘和小黑也跟着站了起来，“那，再见了，魏总。”李同说了再见，俩兄弟也一一向魏总告别，走到前台，李同要去结账，服务员说魏先生已经付了，李同纳闷了，魏总会瞬间移动不成？压根没动地方啊！咖啡的价格也是不同的吧！咋就付过了？看到满脸疑惑的李同，服务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可他参悟不透，只好带着疑惑转身离开。
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翘翘沉默不语，小黑不停地问这儿问那儿，李同明白，这事超出了翘翘的认知范围，一件板上钉钉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他在诧异的同时肯定也在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方向，辞职这档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应对的，尤其当你身处要职、稳中有升时。至于小黑，李同有点不明白了，混得也不差，而且还成了婚，咋一点疑虑都没有呢！记得第一次跟他提创业的时候，他没这么积极，李同大概猜到了小黑的心思，但又不太确定，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相信一个人，就没必要牵扯他的动机，只要眼下的结果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回到家，三人开始逐条讨论这些协议，主要还是李同解答翘翘和小黑的疑惑，遇到不清楚或不满意的地方就在网上查查，有时候三人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三人又连连称赞，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黄焖鸡餐馆中，桌子上放着三部黑着屏的手机，三个人一口一个“日了日”，他们在讨论APP乃至公司的名字，李同坚持用“日了日”，另外两个兄弟多少有点意见，这名字太骚了吧，日了又日，天天日啊！估计过审都难！可李同却非常认同地赞叹着，就是天天日啊！日了日，是说每天一个日子，日子接着日子，日子了日子，简称日了日，可不是日了又日嘛！不过这个“日”是名词，不是什么动词！而且，冲着这点争议，搞不好还能火一把，这么另类的名字，不想记住都难，正好免得推广了，还有，李同说“日”这个字，在家乡从来都是名词，很纯净。争来争去，最后，二人也懒得跟李同争了，能审批通过就用，过不了就换。边吃着饭边说着杂七碎八的事，李同第一次感受的来自同伴的力量，志同道合，拧成一股劲，就像LPL的战队一样，齐心协力永不言弃，这似乎正是他从高中开始就苦苦寻觅的东西了，不经意间在餐馆里感受到，受宠若惊，喜极而泣，还好只是在心中哭泣，翘翘和小黑完全没有发现。
一碗饭吃完，没饱，李同又盛了一碗，刚动筷子，手机在桌子上吵闹起来。
“喂——”李同接听。
“你好，你是李同对吧？我有事想跟你谈谈。”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很有朝气。
“对，我是，你哪位啊？”
“我做投资的，刚刚看到你的项目，想谈谈，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不方便吧！都快九点了！要不明天吧！”有人看得上李同的项目，他还是很高兴的，尽管已经跟魏总签了意向书，但仅仅见见其他投资人也是无可厚非的，况且，他还没签合同呢，完全有权利自由选择投资人。
“你在哪儿？我过去！”话说得很坚决。
李同犹豫了一下，他没想到投资人会这么主动，他不喜欢浇灭别人的热情，“那好吧，我等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李同本来想把小区的地址发过去，但又怕暴露什么隐私，至于什么隐私，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图上搜了搜，把附近一家咖啡馆的地址发了过去。这下好了，没了吃饭的兴致，简单地跟哥俩交代一番，自己跑到家里拿了份计划书，又按照导航找到那家咖啡馆，前前后后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李同要了杯最便宜的咖啡，坐在椅子上，浏览着近日的新闻，眼睛时不时瞟下玻璃门，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手机响了，他接听，门口的一个女生看向这里，笑了一下，款款走来。她是投资人？李同惊呆了，木讷地看着走过来的人，从上到下，一顶黑色鸭舌帽，两侧露出来的头发直直地搭在胸前，有些许发黄，明显是染过的痕迹，弯弯的帽檐下面是一副硕大的蛤蟆镜，金黄的镜框墨黑的镜片，配合着帽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嘴唇上没什么颜色，一排牙齿白净漂亮。上身是件灰色的V领T恤，上面斜着印着一串英文字母，字母下面是一个看不清楚是什么的图案，肩膀上搭着两条一指多宽的黑色带子，看得出来她背着个双肩包，胳膊很细很白，左手腕上戴着一个灰黑色手环，右手握着手机，两只手摆动时会轻轻擦过黑色的超短裙，不是牛仔料的，有点像细毛线，又不太像，两条腿也很白，肌肉线条十分明显，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毫无疑问，这个女孩热爱运动。
女孩坐在李同对面，李同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看这姑娘的打扮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咋还投资人了？而且这姑娘怎么看都是个稀有的美女，咋还投资人了？忽然，李同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身体正了正，表情严肃地叫了杯咖啡。女孩摘掉蛤蟆镜，这下可看清楚了，也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不过长得真的还不错，这对李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看到赏心悦目的美女总会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熟人倒还好些，如果是陌生的美女主动搭讪，他一定会不知所措的。
“李同，是吧！我姓许，你好。”女孩笑得很甜，没办法，美女的笑总是带着甜味，甚至哭都是甜的。
李同不敢正视女孩的脸了，她是那么惊艳，仿佛全身散发着光芒，是那种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光芒，他只能仰视着她，“许小姐，你也好。”
“你不帅，”许小姐噘着嘴，像是思考着什么复杂的问题，“但也不太丑，给你个及格分吧！”
“啊？”这下李同更尴尬了，脸刷地一下红得发烫，上来就给自己的长相打分，搞不明白什么套路。
“哈哈哈，不要介意啊，调节一下氛围，谁让你那么害羞啊！”许小姐笑得摇头晃脑的，真像春风中来回摇摆的一朵鲜花，淘气又惹人爱怜。
“啊！”李同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像枪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机械地回应着对方。
“喂，不带你这样的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扭捏的吗？哎，我叫你大哥，还是大叔呢？”许小姐似恼非恼地说。
“我92的。”李同只是晃了一眼对方的脸，随即瞟到别处。
“只比我大几岁，还是叫你哥吧！，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啊！”李同从包里拿出计划书，“给。”
许小姐大概摸透了李同的羞涩，也不再为难，自个儿翻着计划书，时不时自言自语两句，“嗯，不错，不赖嘛，我就知道！”
李同趁许小姐低头看计划书的间隙，多瞄了她两眼，他对自己的这个毛病非常不爽，小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无论对男生还是女生，都是无差别对待，哪儿会有什么害羞啊，初中也还好，虽然不多，但跟女生的互动也是有的，问题变得严重是在高中，为了考大学，他几乎放弃了交流的时间，别说女的了，男的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久而久之，整个人变得寡言，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可时间终究把脸打肿了，如今的他基本丧失了跟陌生美女聊天的能力，尽管两年前谈过一场恋爱，可刚开始也是举步维艰，而且那次恋爱是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但这并没有帮助他找回和陌生美女正常沟通的感觉。他也想过解决办法，只要刻意多跟一些美女接触、聊天，那种敏感的羞涩迟早会钝化的，可他的圈子实在太窄了，他自己也不太在乎这事，因此，这个毛病可能还会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
“同哥，我决定投你这个。”许小姐两只手放在计划书上，表情严肃地说。
“啊？”李同尽可能控制着呼吸的节奏，想以此缓解紧张的情绪，他猜不到眼前这位美女为什么这么干脆，但这么做多少是有点冒失的，再加上对方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他觉得这事很滑稽，这么一想，他突然不那么紧张了，一个冒失鬼对李来说同可没什么吸引力，一个徒有华丽外表的女人在李同眼里就是个孩子，尽管这么做是对李同的认可，但来自孩子的认可和来自前辈的认可是大相径庭的，李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吧，你说说原因吧。”
“哟呵，跟变了个人似的，有意思！”许小姐对李同态度的转变很是惊奇，“原因很简单，一个字：新，两个字：有趣！”
“那你想过之后惨烈的竞争吗？”李同觉得许小姐果然很轻浮，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一时好奇才做投资的，但这种隐私的事他不好意思问。
“竞争肯定有啊！这年代哪有不竞争的，但是呢，”许小姐对着李同眨了两下眼，“同哥作为发起人，该留着大招了吧！”
“你这样太轻率了，不觉得有点太冒险吗？”
“冒险？投资不就是冒险吗？当然啦，我可不是随便个什么项目都投的，女人的第六感，你不懂的！”
李同不想再谈这些没有逻辑的事了，在结束谈话之前，他想看看这位年轻的投资人能开什么样的条件，“好，如果我同意，那，投500万给你5%股份，你能接受吗？”
“不是吧，大哥，你欺负我啊！”许小姐一脸憋屈的样子，“你好歹再涨点啊！15%怎么样？”
听到这个，李同真想立刻就走，他已经没耐心演下去了，“对不起，许小姐，咱们的分歧可能有点大，我真的不想拒绝你，但没办法，我得对我的合伙人负责。”
“要不这样吧，你再添点，我降点，10%，这样总行了吧！” 许小姐很不甘心，可看到无动于衷的李同，咬了咬牙，很艰难地做了个决定，“8%，这下你满意了吧！”
“谢谢你的诚意，但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合适，真的对不住了！”李同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觉得一个成熟稳重有着资深经历的投资人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帮助，而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不帮倒忙就不错了，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她。
许小姐若有所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啊？你已经跟别人签了，你早说啊！”她摆出一张可爱的委屈脸，“同哥，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啊？应该是个男的吧？我想跟他一起投，行吗？”
“对不起，我只能说我们不合适，实在对不起了，让你白跑一趟。”李同的确有点惭愧，除了道歉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许小姐重新戴好蛤蟆镜，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失望，把一张名片放桌上，“好吧，都怪我太懒了，没及时发现，同哥，如果将来还需要融资，必须通知我，能做到吧？”
将来的事千变万化，谁能预料呢！李同满口答应下来。
晚上躺在床上，李同思绪万千，计划着明天上午把剩下的协议条款分析一遍，如果魏总那边有时间，下午就把协议签了，这再往后的事，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这么想着，他感觉很不真实，前些日子还在苦逼地上着班，一眨眼，曾经只能在白日梦中碰上的事一件一件都摆在眼前，不是虚幻的，无论睡上多少觉，醒来后它还是那么实实在在。他也想过，公司成立之后必须马上召集人马，很多事儿他也只是了解些皮毛，没那个经验，若不想给将来的发展留些大坑，最好一开始就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而他自己，更愿意踏踏实实筹划产品的设计和未来的方向。夜已经深了，黑灯瞎火中，翘翘翻身的声音听得很清晰，李同闭着眼睛想着自己的事，他不想干预翘翘的抉择，尽管非常希望翘翘加入，而且如果发展顺利，翘翘将毫无悬念地成为CTO，自己的人，信得过，自己的人，晓得他的能力，可如果发展不顺利呢？翘翘放弃年薪三十多万的岗位值得吗？不管换成谁，这都是一次赌博，都是一次艰难的选择，李同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小黑在外面敲门，李同和翘翘早就起来了，桌子上凌乱地放着早餐后的垃圾，两人正围着电脑商量着协议上的条款，李同起身把小黑放进来。
“咋样？整完了吗？”小黑一进门就问。
“还剩点儿，换上鞋，赶紧过来。”
如果一个人干巴巴地看这些条文，可能会觉得无聊、深奥，可多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来，倒多了几分乐趣，你疏忽的地方他在意着，他理所当然的地方你咬文嚼字，尽管比不上专业的律师那样精明，但好在内容不多，能自己上的还是紧着自己上吧。十二点多，李同拨通魏青松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那边大概是有一群人正在忙碌，李同本想就此作罢，换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可魏青松却无意拖下去，他说他非常希望公司能早点运作起来，商量一番后，约好下午两点老地方见。
两个小时后，四人坐在咖啡馆，魏青松向李同确认了一下公司成立的细节，比如租房啊、注册啊、招聘啊，李同也不含糊，一一解答，前奏之后，两份协议书摆在李同面前，他很激动，又很平静，他内心繁杂，又很纯净，字写得不够好看，甚至有点丑陋，但也只能这么着了。回到家，翘翘找李同谈了一次话，他郑重地给了李同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和小黑都提了离职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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