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给你放假吗?王八蛋,你知道这里住院有多贵吗?有没有替我着想过?”父亲站在床头大声骂道,随即一巴掌拍在我脸上。旁边的医生在门口小心的看着,只有母亲使劲拽着父亲。
“这是医院,你小声点,儿子出去玩解解闷怎么了?你一个人在医院待几天试试?”母亲看到我落泪时,几乎是哽咽说出这句。看着的医生也顺势过来劝说父亲,我一言不发,望了望母亲,随即也立刻止住了泪。
他们不到一会儿就离去了,我躺在白色床单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变成了一个“死人”——透明人,像风,可我捉摸不到树稍,像雨,可我碰及不到土壤。世界一点我的痕迹都不剩,我拼了命发了疯的喊叫,可没有一个人回应。是我病了?不,是他们,是病缠绕着他们的灵魂,腐蚀了他们的器官,我在精疲力尽下这样安慰自己。在我几经嘶吼下,我终于归于井底,不见“真”的人。梦醒之初,我便立刻把它“印”在纸上,这种古怪的梦我不常作,可后来,关于它的纸张也已摞有一沓。
下午三时,由于医院床位不足,所以导致每个房间都会插进一个病人来,我也终于有个伴儿了。他58岁,是位教师,教语文的,不幸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需要住院治疗。当时处于学生的我,对教师总有一种畏惧感,这种畏惧不止是年龄差距上的原因,更是一种上下支配的原因,我是臣,他是君,该惧。
起初我们两个都不说话,直到有一次他看我床边放着史铁生的书,便开口问我。
“你好,可以借一下你这本《病隙碎笔》吗?”他的声音很低沉,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我点头示意,递给他。
我们就从此开谈,他跟我讲述历史与文学,在他的知识海洋中,我才觉得,自己那点“才华”不值一提,尤其是我们谈论关于社会某些价值体系的问题,我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乐此不疲,我常被他高深的哲人思想所折服,那种对社会问题一针见血的本领,不是每个文人都可以做到,文字的最高境界是触动灵魂,不见血,何以触动?
有一天,我跟他谈论一个让人熟悉又令人恐惧的词眼——死亡。他跟我讲述他的故事。
“我六岁时父亲就过世,那时我还有个哥哥,他长我11岁,父亲去世后,在我朦胧的记忆里,母亲和哥哥就挑起家里担子,那时中国刚解放不久,大部分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更何况于念书,能活下来,就知足了。母亲和哥哥常年呆在地里种粮,我那时负责做饭,糠窝窝,树叶。”
他看我眼里充满疑惑,就跟我解释到。
“野菜掺上米糠就是糠窝窝,捡些榆树的树叶,先用水泡,去掉树叶的苦味,然后用杨舒芽拌着玉米面,就可以吃了。这种连牲口都难咽下去的东西,很多人都没得吃,人为了活命,可以更为牲口般活着。”
“每年种的粮食在夏季农忙后就要用板车拉着给国家交粮,我和母亲和哥哥都去,一辆辆板车排着队伍,还生怕自己的粮食不达标。后来我才知道农民交公粮是不给钱的,给钱的叫统筹粮,是国家在农民交公粮后还需要粮食时农民低价售出,他妈的,还能有什么余粮?每年冬季母亲总会低下身子去别的人家借粮,好过完今年,明年又还给人家。
我12岁那年,哥哥23岁,他在工地干活不幸被重物塌死,那时我们家都快“塌”了,我到现在依然记得那天的情形,母亲听到消息后直奔工地,我紧跟着她,当她看到我哥的尸体时,直接一下子就瘫在地上了,我试图拉起母亲,她推开我,一步一步爬到哥哥身边,用手摸着未干的血迹,她终于哭出了声。“我的儿啊”。母亲的身体抖的厉害,她的眼睛也布满血丝,里面充满了绝望与无奈,那时我只能陪着母亲哭,甚至不敢看我哥一眼,母亲将哥哥的尸体抬到板车上,吃力的拉着,旁边的农工想上前搭手,母亲拒绝了。“活着…活着就行,死了,我的心也灭了。”
他讲到这时,擦了擦眼角的泪。“死亡,惩罚母亲的一种方式而已。”窗外的日光照在白色的床单上,没有雨声,只有风声,空气流动在角落,没能带走我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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