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枫以为她至少会在棉织厂再干三年的,谁知道新的总经理一上任,不到三个月她就辞职了。
1
钱枫吃着便当,翻阅着这一个月的财务报表,电话响了,是新上任的总经理王学进打来的。
“小钱,你有时间吗?过来帮我整理一下票据。”王学进礼貌地说,钱枫不敢怠慢,放下餐盒就上楼了。
王总的办公室在三楼,是一室一厅的大套间,钱枫敲门进去,听到从卧室传来一声 :“进来吧”。
从开着的卧室门望进去,光线很昏暗,似乎半拉着窗帘,钱枫本能地警觉起来。
王学进是从总经理助理的位置上提拔上来的,在这之前,钱枫和他在工作上常有往来,也算相对熟悉。
以前王学进对钱枫常有溢美之词,钱枫觉得那是因为她在财务科长这个位置上,毕竟全棉织厂除了总经理,谁不对她这个美女科长高看一眼?
现在不同了,王学进晋升总经理,钱枫很快调整心态,进入角色。
钱枫提高了声音说:“要不您先休息,我等您醒了再来。”
“你进来,现在就整理吧,用得急。”里边的声音说。
钱枫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就瞄见王学进半盖着身子躺在床上,露出半截衬衣。还好,穿得还算齐整,钱枫在心里说。
“王总,您把票据给我吧,我下去整理,不耽误您休息。”钱枫毕恭毕敬地说。
王学进躺着没动,说:“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话”说着拍了拍床边。
钱枫心里一咯噔,尽管恐惧袭上心头,但还是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2
钱枫一坐下,王学进就把她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手被抓住,钱枫又惊又怕,她挣了挣,没抽出来。
只听王学进说:“你知道吧,咱厂子向来是总经理一上任,就要换财务科长,好多人都私下找我说想当科长。小钱啊,财务科我最欣赏你,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王学进的话刺痛了钱枫,她不是贪恋财务科长的职位,她是太需要这份收入。
20年前,钱枫的父亲过失杀人,他因害怕畏罪自杀,母亲一病不起,才15岁的钱枫带着3岁的弟弟,从小尝尽生活艰辛、人情冷暖。
现在,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支付弟弟的大学学费,也需要有保障的生活。
钱枫强迫自己镇静,她故作轻松地把另一只手盖在王学进攥着自己的手上,说:“我也非常敬佩您,我听说您不但有管理能力,而且爱家爱孩子,一身正能量,半世好名声,我也很想跟您聊聊。可是,现在不行,您喝多了,需要休息。”
说着钱枫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压着心跳,装作从容镇定、不急不徐的样子,故意走到半拉的窗帘旁,把整扇窗帘都拉了下来,房间里变得更加黑暗。
钱枫飞速地从王学进的办公室出来,她跑到一楼,冲进洗手间,开足水龙头,对着自己的手哗哗地冲着-----
太恶心了,那双油腻肥白的手让钱枫想到小时候在老家旱厕里看到的不停蠕动的小东西。
3
“这以后该怎么办?”钱枫坐在办公室里,怔怔地发呆。
她大学一毕业就进了这家企业,如今已经8年了,从一个小出纳干起,一步一步成为财务科科长。
王学进说得没错,他前面的两任总经理,都是一上任,财务科长就换了,可是这两任科长一个是正常退休,一个是调到总部任职,不能说是表现好与不好的问题。
王学进明显是以此为要挟,怎么办呢?
钱枫知道,自己没什么靠山,在财务科胜出,不过就是依靠着忠诚、敬业、任劳任怨罢了。
为保住职位,现在要更加小心,避免工作上出错,除此之外,她隐隐觉得自己需要再做点什么。
钱枫一直躲着王学进,一个月过去了,王学进竟然没再找麻烦。钱枫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或许人家只是喝了点酒,把你当成一个同性的哥儿们看待,说了两句提醒的话。”
不曾想干部考核的时候,王学进扣掉了钱枫70%的绩效工资。
钱枫找到总经理助理徐伟私下询问,徐伟说:“王总说上月应收账款迟了半个月到账,应该按照没完成任务扣除绩效分数。”
钱枫一听大骂:“这个老王八,明明是他把资金借给给关系户揽储,迟迟不还才延误的,这时候倒推到我头上。”
钱枫停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急忙问徐伟:“这个月刚进的三百万设备,招标和付款都是你走的手续。车间人反应说是旧机器翻新的,不能用,相当于是一推废铁,是真的吗?”
徐伟压低声音说:“供应商是王总的关系户。你知道就行了,对外可别乱说。”
徐伟接着诉苦:“老王这个老狐狸,他不出面,却让我办手续,明摆着是让我替他背锅,总部要审计出来,我就是替罪羊。”
“这事儿你可得帮帮我,看能不能在账面上动动手脚,帮我撇清关系?”徐伟求钱枫。
4
夏天的雨真是来得快,刚刚晴空万里,一会儿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钱枫和同事们站在窗前谈论天气,只见王学进与徐伟下了车,说说笑笑地上了楼。
钱枫的右眼跳了跳,她一阵心慌,第一时间关了手机。
过了不到10分钟,徐伟下楼来找钱枫,说王总让她现在过去一趟,钱枫盯着徐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重新开了手机,就看到王学进给她打了10多个电话的消息提示。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人,钱枫点着自己的手机给徐伟看:“徐总助一会儿去王总那儿汇报工作啊,我等着你。”
钱枫一进王学进的办公室就闻到剧烈的酒精味儿,王学进坐在大班台后,两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恣意地在桌面上摇摆。
钱枫矜持地站着,挤出一脸笑来,问:“请问王总有何吩咐?”
老王满嘴酒气,眯着一双大肉眼,一只手摩挲着另一只手,头也不抬地说:“坐坐坐,怕啥呢?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钱枫走过来,半个屁股落下来,蹭着大班台对面的椅子。
王学进人不黑,一双手更加的煞白,左手虎口处有一个肉瘤子,看不出是瘊子还是老年斑,看着他白胖的右手在左手虎口处一搓一搓,钱枫又想起来老家茅厕里的白色虫子,她几乎要将中午吃的土豆粉吐出来。
王学进停止了搓动,说:“小钱呐,想当科长的人太多了,可是我就看着你好。”
钱枫说“感谢王总。”
“你咋感谢呢?别停在口头上,要用行动啊!”王学进盯着钱枫看,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别看咱们有大老板,他远在国外,山高皇帝远,让谁干不让谁干,还不是我说了算。”
“王总,我虽然才学疏浅,但是爱学习,工作上做得不好的您尽管批评,我会努力改正。”钱枫想到了扣掉的绩效工资。
“狗--屁--”老王把这两个字拆开,从牙缝里慢慢迸出来,说得慢却有力道,以至于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大班台上,钱枫一激灵,下意识的往后扬了一下头。
“乖乖啊,你的能力足够了,只是在人情世故上太不通透了。”老王似乎有点生气。
钱枫尴尬的笑着,心里焦急的说:“徐伟,你咋还不来呢”忍不住翻看手机。
王学进伸手来拿钱枫的手机,说:“我看看你的手机,华为的?你听话,我给你买个苹果!”
“王总,您休息吧,我先下去了。”钱枫赶紧把手机背到身后,准备站起来。
可能是太紧张了,她的腿哆哆嗦嗦,竟然一下子没有站好,又跌进了椅子里。
这时候,王学进已经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向钱枫走来,他边走边说:“我的心肝儿肉,想死我了,你咋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钱枫在他要靠近时终于站了起来,她一口气冲向门口,王学进扑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钱枫像一只吓傻的小猫,瞪着无助的眼睛被老王拽着衣领转回身来,当她看到老王迷离的双眼和张开的胳膊,下意识的对着他的胸膛狠命的一推,老王措不及防,“嘭”的一声跌到了地上。
5
钱枫疯一样地跑着,大雨如瓢泼倾注而下。
她冲进停车场,拉开车门,手哆哆嗦嗦地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
钱枫踩足油门冲向厂区大门。
门卫把她拦了下来,告诉她:“徐总助打来电话,让你等一下,他跟你一起出去。”
钱枫对门卫的话听若无闻,她怒吼:“再不开门我撞杆了!”
门卫刚要开门的时候,徐伟的车子风驰电掣的追了过来,他扔下车子,就去拉钱枫的车门。
钱枫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她不敢在门岗留下太多的信息。
她30岁了还没有成家,她的母亲和弟弟都还指望着她生活,她不能让猜忌和谣言毁了一切。
她让徐伟上了车。徐伟摇下玻璃,交代门卫:“王总让我跟钱科长去税务局办点事情,你把我的车子开回停车场。”
车子在大雨中一路狂奔,两个人都沉默着。
徐伟打开了音响,音乐缓缓传来,是一首《朋友,别哭》,旋律传来,钱枫按了暂停,徐伟又打开了。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地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这首歌是王学进第一次骚扰钱枫的时候,徐伟给她下载的。
听着这首歌,她在徐伟怀里哭得稀里哗啦:“也许徐伟就是让她不绝望的那扇窗,让她不受伤的那份爱吧?”钱枫当时这样想。
徐伟发誓要保护好她,不让老王占她便宜的,这才过了几天,徐伟就把自己的话忘了。
钱枫想:“如果我是他老婆,他也会明知道自己的上司实施性侵却不管不顾吗?即便我不是她老婆,可是跟她老婆有区别吗?”
6
钱枫初进棉织厂的时候,比她大7岁的徐伟已经是办公室副主任了,两人因为工作关系结缘。
熟了后,徐伟经常跟她抱怨与老婆没有共同语言,一次喝醉酒后,徐伟告诉钱枫她老婆用怀孕骗取了结婚证,可是婚后他才知道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徐伟哭诉他这一辈子最难以承受的就是头上这顶绿帽子,他向钱枫求婚,说会尽快离婚。
钱枫相信了徐伟,两个人开始了办公室恋情,这样一过就是5年,期间钱枫妈妈给钱枫张罗对象,都被钱枫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这5年中,先是徐伟提主任,接着钱枫提了副科长、科长,徐伟需要证明自我,钱枫需要养家,两人都觉得时机不对,商量好再过几年,等钱枫弟弟大学一毕业,徐伟就离婚,然后钱枫辞职,两人结婚,过甜蜜幸福的生活,免得两个人在一个单位被同事们取笑。
王学进一上台,更是提拔徐伟为总经理助理,根据这家企业的先例,总经理助理就是老板培养的总经理接班人,王学进是这样上来的,他的前任李总走的也是这条路,所以徐伟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经理接班人。
徐伟说是钱枫给她带来了好运,是他命中的贵人,他一辈子都会加倍珍惜。
钱枫停下车来,她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骂自己:“明明知道徐伟有家有口,自己还插足进来,自作孽不可活,碰到这样的事情,活该自己遭报应。”
“真是咎由自取!”钱枫后悔极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钱枫在去王学进办公室之前,给徐伟看了自己打在手机上的字句:“你马上过来,就说汇报工作,你一过来,我就能趁机脱身。”
在老王摩挲瘊子的时候,钱枫又给徐伟发信息:“快来!!!”
可是直到钱枫把老王推倒地上,徐伟都没有露面。
7
应着钱枫能喷出火来的眼珠,徐伟唯唯诺诺的说:“老王疑心重,我担心他知道咱俩的情况,不利于我保护你,即便这样,他还老是试探我跟你是不是有关系。”
钱枫趴在方向盘上,直愣愣的问:“如果咱俩结婚了,你能不去救我吗?你忍心再戴一顶绿帽子吗?”
徐伟用他一贯的看起来傻呆呆地表情,对着车窗说:“我宁愿我老婆有这种事情,那样就好离婚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老婆根本没给你戴过绿帽子?你儿子是亲生的?”钱枫惊愕的脱口而出。
徐伟说漏嘴,一时有点慌乱,他赶紧表白:“阿枫,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这一生就爱你一个人。”
钱枫看着徐伟,觉得自己以前怎么就看不透这呆萌的表情后边的虚伪和算计呢?她厌恶的说:“够了!”
钱枫想起来王学进被她推到地上喊的那句话:“徐伟不会娶你的,他帮我上了你,他才能当总经理。”
一个月后,集团总部不打招呼,就入住棉织厂审计,知情人说是大老板接到了棉织厂经营混乱的密报。
接下来,集团总部宣布审计结果:老王和徐伟因为经济问题一个被降职,一个被免职,王学进还是总经理助理,徐伟却成了普通科员。
钱枫递交了辞职报告,出门的时候,碰到王学进正带着兄弟单位的人参观。
钱枫一脸笑意,迎上去打招呼:“王总助,谢谢您!没有您点拨,就没有我的今天。”
不等王学进回话,钱枫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王学进尴尬茫然地杵在原地。
“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有些人的出现,其实是上帝特意送给你的一面照妖镜,通过它,你才能看清另一个人的人皮面具。
钱枫想着,步履轻松地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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