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军人,几年前去世了。每当清明和父亲节,我都会特别地想念他,想他那双大脚,那双大头鞋,大头鞋留下的脚印。
我六岁那年,也正是中国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那一年春天,父亲带我去开荒,说这是部队分给咱们的地,咱们得好好种,种出最好的庄稼给部队。
我问爸爸: “咱们种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部队?”
爸爸说:“咱们是部队的人,所以种出来的东西也是部队的。”
那是一块河床地,土里有很多鹅卵石。爸爸用镐头和铁锹换着在前面挖,我在后面将土里的石头捡出来。
爸爸穿着大头鞋,在土里踩下了深深的脚印。爸爸踩下去的地方,都是没有石头的地方,所以我也踩。就这样,无数个深深的大脚印里面都套着我浅浅的小脚印。我很兴奋,觉得自己是在作画。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漂浮了一辈子,至今都没有淡去。休息的时候,我挨着爸爸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石头上。
我说:“爸爸,你的鞋好大呀。”
爸爸说:“嗯,你想试试吗?”
我看着爸爸又粗又黑的头发,和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幸福地点了点头。爸爸脱下了他的大头鞋,我脱掉了我的小胶鞋。当我站在爸爸的大头鞋里的时候,很是自豪,说:“爸爸,我能穿你的鞋了!”
十五岁那一年,我也当了兵,在部队的农场种庄稼。那时,我和战友们每天都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穿着大头鞋。后来, 我能挑二百斤的谷子爬坡上坎,再后来,指导员称我为干将,再后来,我当了五好战士。
代理排长那一年,我回家探亲,特地穿着大头鞋。爸爸那时已经离休。爸爸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在家里的后山上一直有一块地,种些瓜果蔬菜什么的。在信里他就常常跟我念叨他那块地,地里的成就。
爸爸见到我第一眼就问:“儿子,怎么穿这么大一双鞋?”
我说:“爸爸,我想先看看您那块地。”
爸爸高兴得本来就已经变得很小了的两只眼睛,更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头发都白完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喜悦。
爸爸双手有些颤抖地从门外的鞋架子上取出一双单薄的旧胶鞋穿上,略显粗糙的手软绵绵地拉着我的手,有说有笑地走到他的那块不算太大的菜地。
爸爸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了他种的那些作物,有玉米,有豆角,西红柿,还有其它的青菜。爸爸让我在地边等着,说他进去掰几根玉米给我回家煮了吃,说那些玉米可甜了。
看着爸爸年迈的背影,一头的白发,和他在地里留下的一行浅浅的脚印,我的心头突然一颤,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怕爸爸看见,我赶紧用袖子抹掉眼泪, 踩着爸爸的脚印,走进地里。
我回头看那脚印,想再次看到我的小脚印套在爸爸的大脚印里的图案。可是,我的大头鞋踩过的地方,再也看不到爸爸的脚印了。
我很想念我的爸爸,想他驼着背,用颤抖的双手为我采摘的玉米。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曾为他写过一首诗,题为《我的父亲》,刊登在报纸上。我把那张报纸寄给了他,他很高兴地读到了儿子为他而发表的诗作:
那块地不大
他梳理了三十年
每天都能结出一个期盼
大雁常从那里飞过
每次都把他的目光带到天边
把期盼也带到天边:
“儿子,尝一尝爸爸种的玉米吧”
儿子习性云游天下
品过五洲
尝过四海
只有父亲用心血浇灌的
才是最甜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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