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和铁

潮湿阴冷的夜里，世扬裹着湿漉的被窝瑟瑟发抖，在这个被冰冷的墙壁隔成一间又一间的世界里，静的只能听到狱友的鼾声和磨牙声，抑或是窸窸窣窣的颤抖声。

世扬再也睡不住了，将身体蜷成一团，坐在了那硬木板的床头上，用双手将双膝连着整个身体紧紧的抱住，掌心的痛感也开始作祟，他时不时的攥紧拳头以抑制那疼痛，那是这段时间里日以夜继地劳作所积累下来的。被铁门哐啷的关闭声警醒时，世扬才明白了一个事实，这并不是那个存在于影视里的世界，这是真正的现实里。

起初世扬并不觉得这会有多难，就当是还坐在游戏厅的老板椅上，闭上眼尽情去遐想便是了，日子总会一天天过去，等到数着数的日子过去了，他终究还会是那个偏远县城的王，正如他常念叨的，十八年后罢了，好汉终究还是好汉。

直到他开始笨拙的学着折元宝，打纸钱。他的心气才开始一些一些地消减了。有时候就是敲上一天，掌心里疼的很，若是忍着痛继续敲上一段日子，敲着敲着，老茧就会磨出来了，红肿的地方变成黄色的块状物，也就不再觉得痛了。

有时候也是呆坐着一天，从早晨的六点，再到晚上的十点，他只能每月象征性的拿着六块钱工资，双眼枯燥地摆弄着那一片一片的锡箔纸，将它们变成一个一个金灿灿的纸元宝，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倒还不如挥洒些力气，在那黄色的草纸上，砸出那一个个的铜钱印呢！

世扬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双手仿佛更有力量感了。

“这个鬼地方，接的都是什么鬼活计。”他噗地吐了一口浓痰，厌恶地骂道。

世扬也知道，他骂的恨的并不是那份劳工，也不是这个冰冷的环境，更不是掌心隐隐发作的疼痛。

在挥着方长的西瓜刀斩下大奔的半个手掌之后，溅着满脸鲜血的世扬双眼通红，那一刻世扬不再像往常那般谈笑风生。仿佛血液都流进了双眸里，殷红色的血丝一点点聚集起来，变成了暗黑色；仿佛随时都会开始炸裂，他恶狠狠地想吃掉这个世界。

“那一刀本是冲着他脑袋去的，是他幸运。”录口供的时候，世扬淡漠地说道，他也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老陈头，正干跪在派出所的门口，不知所措；他还不知道的是，大奔正望着自己只剩一半的手掌哭的死去活来，世界都开始崩塌。

他长嗟了一口气，在薄雾笼罩的凌晨里，那雾气苍白悠扬，显得更加落寞，仿佛空气都睡着了，只有他不能。

黎明的曙光一点点地刺透这夜幕，好像用尽力气要揭开这昏暗的世界，细算下来这会儿该是入冬了，气温骤降的厉害。

可是这偏陋的牢狱不见天日，像是住在了掘地几尺的地下洞窟里一般，一觉醒来，摸着哪里都是湿哒哒的，这让世扬一度怀疑这牢笼是不是浸在海洋里的，该是自己犯的是多大多严重的罪，也能配的上这等对待。

被钢筋焊死的透气孔上，走廊上的灯光映射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了几道光柱，像极了大奔那被斩落在地的四根手指。

三年的有期徒刑很是漫长，世扬用粗壮的右臂紧紧地握着左手的手腕，这近乎残疾的左手总是在不经意时瑟瑟发抖，只有用尽力气去握住它，它才能逐渐地安稳下来，像是那充上脑门的热血一点点地开始降温，直到和这夜一样平静。

世扬的左手手腕关节，骨头是碎裂了的，许久未经治疗，已经长成了新的模样，与好了无异，可是一用力，那碎裂的骨刺就会扎着肌肉撕扯般地痛。因为左手长久不用力，所以跟右手比起来，左手的肌肉线条明显地比右手平很多，也不如右手那般粗壮。

那是在世扬15岁的时候，大奔将他从矿上的土山上一推而下，世扬掌背朝地，崴伤了手，许久不治，瘀伤慢慢愈合，倒把他变成了半个残疾。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年轻的世扬愤世嫉俗，凡是见了大奔，世扬一定要跟他狠狠地干上一架，这让大奔一家无可奈何，争吵不休的几个月后，大奔的父母便东凑西借，去往城里买了套房子，一家人搬去住了。大奔因祸得福，更加嚣张，也越来越目中无人。这一天便是邀着县城里新交的几个朋友，开了两辆摩托车回到这阔别已久的家乡。

世扬老远便瞅见了他们，见了人多，便从厨房掏了把方长的西瓜刀，藏在袖套里，恶狠狠地朝他们走去。大奔带着这么些人回来，一边是来炫耀一下，找往常的同乡好友叙叙旧，一边也是想背着父母，找世扬出出所受的恶气，没成想，世扬倒送上门来了。

大奔带着不屑地眼神迎了上去，抬手就想给世扬一个大嘴巴子，却被世扬用藏着西瓜刀的左手挡住了。大奔一下子便愣住了，不知道拍到的是什么，竟那般生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世扬便抽出了那方长的西瓜刀，凶神恶煞地想他横劈下来，大奔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格挡，便被血淋淋地斩下了四根手指头，霎那间疼地捂着右手在地上打滚，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