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种想法一直都存在,但是最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巨型漩涡上的漂浮物,要么安稳地在外围打圆转,要么渐渐滑向漩涡中心,走向毁灭。总而言之,不是达成理解,就是放弃理解。
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无视这一实况的人才不正常,尽管要承认这一事实,会让人感到无限唏嘘,但也只能束手无策,任之由之,这是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逃离的困局,所有的人,都在劫难逃。
这个困局初次揭示在我面前,是从我与我父母一次次争辩中发现的观念差展开的。事实上是,虽然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是我从很早就明白,在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或者确切地来说,很多时候我们以为互相得到了对方的理解,其实不然,我们只是乏了,默契地停止了进行互相说服。
我也并非纯心忤逆、冷血,我深知我父母对我的爱,只是他们似乎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不同”这一事实。他们总是希望,他们认同的子女认同,他们喜欢的子女喜欢,他们坚持的子女坚持,我纳闷到底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发现“孩子是不会按照你所希望那样成长的呢”。我很想大声告诉他们,很想告诉他们这一现实。同时也很想辨明我自己,向他们诉说我内心底那或许不是他们所想要的呈现方式的爱意。但是嘴巴刚打开却又闭上,喉咙颤动着却无法发出声响,脑中酝酿好的一套套说辞黯淡退场。
一番深思熟虑,我决定放弃,放弃争取理解,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够。因为生命开始的时期不同,因为经历的事情不同,亲子之间就像是生命之树的主干长出的两条支干,共生共存,但各自沿不同的方向伸展,互不重叠。无可否认的是,我们之间固然有相似的部分,但是缺乏了能够引起共通的介质。
英语中有这么一个短语来形容换位思考,“be in one‘s shoes”,意思是要站在他人的处境上,设身处地来进行思考,从而理解对方。实在是个很机智的表达,这个表达可以把多种情况都包含在内了,不合脚与合脚。遇到不合脚的,要么硬塞进去弄伤了脚,要么太松一动就从脚上滑落;遇到合脚的,幸运一些,不至于无法感同身受,但合穿是一回事,那终究不是自己的鞋。
我与父母之间,或许就正是如此,不合脚。
他们有很多习惯跟观念是我不理解不认同的,当然了,反之亦然。我时常想,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近乎无情的人呢?因为我对家族中的亲戚表现出零关心、零兴趣。如非必要,我从来不会主动跟家中任意亲戚产生联系(投缘有话题的除外),比方说,上周我的姑姑过来家里放点东西,顺口提了一句我表哥的儿子,大约1~2岁的样子,自己打开了热水器烫伤了。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感觉就跟听到了电视新闻上播放的一则意外信息差不多,明明烫伤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跟我的身份联系是如此亲近,我理应有想要急切关系的念头,但是我只是觉得很陌生、很遥不可及。我的理性告诉我,我得表现出人性的一面,要展示出对事件的担忧与关心,所以我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伤势不严重吧?”可笑的是,我内心清楚得很,这不是关心,而是我的本能反应,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冷血的条件反射,况且对于任意一个遭遇了不好事情的陌生人,我也会展示相同程度的关心。到了晚上,我觉得我有告知义务,怎么说也是家族里面的事情,我就把事情跟父母说了,父母表现出担忧,还问我情况不严重吧。“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你自己打电话去问吧。”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没憋住,从我口中跑出来了,很冷血无情的回答吧?
但,我是这样的人吗,冷血无情?不是的吧,看到街上年迈却还在捡垃圾的老人,我会心痛;流浪的猫猫狗狗死去,我会流泪;社会上发生了不公的事、惨剧,我也会愤慨、同情。这样的我,能为与自己不相干的微小细节表露人间关怀的我,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只是我所展露人情味的地方,我所表现出关怀的地方,是我自己所在乎的,不是我父母想要的地方罢了。
我明白,对于我父母而言,血缘关系是神圣的,无论平时联系是否密切,大家都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相反的,我对于血缘,是非常无感。我以为,大部分的亲戚,不过是一年都不会见到几次面,谈话句数掐指可数,了解程度有限的点头之交,严格起来的话,有些人甚至还算得上是陌生人范畴。所以每逢过节或是有活动,要跟亲戚们打交道,我都很头疼,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大型灾难。这些在日常对我一无所知的人妄想在此时此刻了解我的全部,我也不是要怪罪你们的求知欲以及过度的关心,只是问题在于,你们什么都想要知道,而我,什么都不想说。
我曾不止一次向他们表露过我对此类活动的厌烦,但是他们说我冷漠、孩子气。或许,如果我照实说出我的想法,他们一定会在我身上贴上疯子标签,甚至还会胡思乱想,怪罪到自己身上,思考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自己怎么会生出来个冷血无情的玩意。
所以啊,所以我开始放弃争取理解。大概从一次次互相说服无力,不欢而散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吧,再加上毕竟我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是个成年人,而且父母颜容已老去,我又怎么能,怎么好意思一次次挑起战争,一次次参与作战。他们的前半生照看我已经够劳苦功高了,所以,他们的后半生,我有责任让他们尽量舒心,我放下了我手中挥舞的利剑,用剑的最后一击,收割了成熟的果实。
自从停止互相说服之后,我反而更加明白,或许人存活在世间,无论身边有多少关系紧密的人陪伴,都是孤独的,当局者只有,也只能是自己一个,除开之外,大家都是局外人。
“也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可能对一个人来说是生命之源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就像马桶套一样。因为大家都是局外人,因为是在不同地方出生,走着不同道路的局外人。”当初看到《世上最完美的离婚》这段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理解之所以来得如此可贵,不正是如此么?因为其实现过程之难,因为其到来之可贵,如果人人都能轻易与对方达成理解,理解变得跟空气一样唾手可及,那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不被理解的事件以及惋惜。一如那句被反复引用的话:“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无法理解也不是什么罪过,只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憾事。要知道,在世上还存在着林林种种无法达成理解的对立,但关键并不是要消除,而是要正视,要去接受。有些时候,有些情况,人与人之间无论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最终还是无法互相理解的这一现实。
反正,在这世间游荡,谁又不是谁的局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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