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学校北面有一个村叫南阳村,这个村和学校所在的地方隔了一条河,河上无桥,来往人车全靠摆渡运输。平时还好,一到下雨天,摆渡人便开始怠工了,如果只有一两人,他便不会开船,要等到约莫凑满一船人时才摆渡一趟。因为下雨的原因,站在他的立场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只是苦了那些上初中赶早读的莘莘学子。印象中,一到下雨天,班上南阳村的同学铁定会迟到,迟到就要写检查。那时我承包了绝大部分南阳村同学的检查,在检查里我痛斥了摆渡人的懒惰,同时也恳求班主任对南阳学子网开一面——下雨天迟到就不要写检查了。对于摆渡人,班主任亦是无奈,表示愤慨,但是既然迟到了,检查还是要写的,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能免。那时候的我代写检查纯粹助人为乐,脑子里根本没有稿酬的概念,从现今的角度来看,当时的我错过了一笔笔不定期的财富。
在南阳村的东面,是洋心洼乡光大村,我小姑父家在那。由于水路相隔无桥,来往不是很方便,但那个地方给年少的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记忆中那时在酒桌上大人喝酒喝的差不多时,便会让小孩去敬长辈的酒,在我父亲的指示下,我干了不少这样的活,年幼的我对白酒的感受很不好:入口辣,入嗓子更辣,另外不管你喝多喝少,第二天醒来脑袋肯定不舒服,喝少了头沉,喝多了头痛欲裂。一次去小姑父家串门,我喝到了改变我对白酒既有印象的酒:泸州老窖。第一杯酒未入肚之前,我的内心其实是抗拒酒精的,因我是客,在桌上众人都敬我酒,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一杯酒入肚,便感觉今天喝的这酒与以前喝的酒不一样:今天喝的这酒入口绵柔不冲,入胃不烧,入胃后齿间仍留余香,拿过酒瓶,再次端倪了一下酒名。当晚大喝了一场,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无丝毫不适感,从此我便记住了泸州老窖这个酒名。也理解了电视里那些大碗喝酒的人并不可惧,好酒确实是可以大碗喝的,差酒另当别论。到现在,我对泸州老窖都有特殊的感情,每年都会买两瓶存在家里,不喝,就放着,我也有一个愿望,等有一天我打开储存的泸州老窖时,也能颠覆喝酒的人对酒的重新认识。
酒美人更美。年少时见过表妹几次,印象中表妹小时候很美丽,扎了两马尾辫。后来听父母说表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还挺严重,在医院里呆了一段时间。当再次见到她时,她的身材已经很胖了,那次她和小姑妈到我们村走亲戚,喊我去三伯家去吃饭时,她骑着脚踏车带着我,我在后面坐着,农庄线上的村民乐呵呵的看着我们,表妹把车骑的飞快……对于表妹身材的变化,今天知道那是受伤后在医院里消炎治疗使用抗生素的原因,一个无法逆转的结果:从此表妹喝水都长肉。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林妙可一袭红衣现场演唱《歌唱祖国》时,我依稀看见了表妹小时候的影子。
是的!真正的医院只会救命,除了命以外,其他什么东西都会选择忽略的地方。
前些日子,小头妈妈回来跟我讲小胖住院了,检查下来情形不容乐观,是子宫肌瘤,医生建议化疗治疗。小胖是学医出身,对医学治疗手段的理解优于平常百姓,从她内心的本能反应她是拒绝化疗这种治疗方法的。
听着小头妈妈絮絮叨叨的讲着,不禁有些唏嘘小胖坎坷的命运:小胖和小头妈妈是药店的同事,年龄才20出头,因为长的胖,所以大家都亲昵的称呼她“小胖”,她也不以为恼,欣然接受。在日常的交往中,她也曾为自己辩解过,她原来也没有这么胖,源于爸妈离婚后,自己暴饮暴食所致。
小胖是个和善的姑娘,每次我路过药店,她都很热情的打招呼,“姐夫来啦!”满面笑容。由于胖,至今尚未恋爱过,也曾下决心减肥,有次清晨我在银河路跑步,忽然耳边传来“姐夫早”的招呼声,定眼一看,是小胖,她也在跑步了。回来后我说给小头妈妈听,小头妈妈也很高兴。但后来跑步时就没见过小胖了,和小头妈妈闲聊得知,小胖体重实在超重厉害,碰见我的那次跑步后,膝盖难受了好几天,后来便不敢再跑了。减肥大计就此便偃旗息鼓了。
面对肥胖,小胖曾选择跑步与其抗争,但结果是她放弃了;这次面对癌症,医生替她选择了化疗与其抗争,小胖又会何去何从?我不是学医出生,但我和小胖有一个共同点:我们对所谓现代化的医院和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有一种先天的排斥——现在的医院医好你是他技术高超,把你整到天堂或地狱,他们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很少有医院对自己的医疗水平和病患的病情有客观的评价,只要你有钱,只要你愿意试,我就大胆的给你治疗,治疗效果概不负责。基于这一点,我一直不遗余力的忽悠杨大头以后要学医,对于这种只管挥刀不需负责任的工作,杨大头颇为心动。
最近得知小胖的复查结果不是很好,本人也很悲观,对小头妈妈说如果决定不治了,就跟爸妈要点钱,到想去看的地方走一走。能说出这样的话,估计这样的想法也是酝酿了很久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有个仪式的告别,出生的仪式不能做主,告别的仪式一定要属于自己。
前些日子,友人推荐了[美]阿图.葛文德《最好的告别》这本书给我看,至今仍未看完。站在医疗者的角度,这本书是讲涉老及临终关怀的;站在个体的角度,这本书是讲如何有质量的面对死亡——对于这个世界有最好的告别。这本书已经看了一大半,接受到的观点是,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最好的告别地点绝对不应该是冰冷的医院,而应该是有爱的地方。
多年前有次返乡,得知邻居二伯得了肝癌,卧床在家,时日不多了。记忆里邻居二伯是我们周遭唯一养鹅的人家,每年立夏都送几个鹅蛋给我吃,鹅蛋个头很大但口味不是很好,年少时的我不喜鹅蛋的味道。现在知道鹅蛋的营养甚是丰富。那天我去看他,房间里的灯光很暗,目光所及不是很远很模糊,我挪坐在床边,把头朝床头凑了过去,看见了他陷在枕头里的脸,二伯平时不苟言笑,在那时的四目相对中,我感受了语言的苍白无力,便朝他做了个鬼脸作为招呼,二伯看见我做的鬼脸居然笑了。
时间不久,二伯就走了。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印象都是不真实的,不是平时我们的自己,但最后的印象都是我们竭尽全力想要活成的模样,我们都想笑着活着,活着笑着。最后的影像多年后生者仍能想起,这样的告别是最好的告别。
南阳村——被大河阻隔的南阳村,初中同学爱斌,亦是南阳村人氏,但我从未帮他写过迟到检查,因为他从没迟到过。虽然路途近,但因为有条河阻隔,为了避免雨天迟到,他选择了住校。现在去回想他的相貌,仍能想起是一位虎头虎脑胖乎乎的男生,坐在宿舍的上铺对你呵呵的笑。诚如他名字的寓意,他毕业后如愿去当兵了。
后来听闻在当兵的时候,为抢救落水儿童牺牲了,后被认定为“烈士”。爱斌壮年离世,相较中年苟活于世仍斤斤计较的我们,这样的舍己不念红尘的告别是最好的告别。
最好的告别是不得不转身离开时,你的背影依然会伫立在别人的记忆里。
什么是最好的告别?最好的告别是永远不言告别。
好运@小胖!
2019年9月15日草拟于昆山
(后记:昨日小头妈妈回来说:小胖走了,9月16日走的!昨日和药店里同事商议约小胖出来走走,电话无人接听。稍后她母亲回电话过来,告知了她们这一噩耗:从在家里疼痛难忍打120,到医院随即进ICU,2个小时后小胖就走了。她母亲说:她是一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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