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轮椅》不算长。那些活泼泼的文字，停驻在《海燕》杂志那亚麻色的纸上。读毕，眼前翻飞的黑蝴蝶像一片乌云从头顶向我压过来。我一阵惊悸。
女人，那个叫“菊花”的女人啊，透过文字的缝隙，我一遍遍想象着你的俏模样，一遍遍揣度着你复杂的心理，一遍遍回味着你哀怨的眼神。我在这个疫后格外宁静的夏日，眼睁睁看着你从水豆腐般的青春少女变成了一个老树般安静的沧桑老妇。
你娘估计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瘸腿的弟弟能筹够娶媳妇的钱，把你嫁给了一个虽生就一双玻璃花眼但吃商品粮的丈夫。你为养育了你二十多年的娘换来了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换来了娘家的后继有人。不过，无论怎么看，你嫁给他，那都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至于这“牛粪”有多不堪，文中没有交代。作为一个读者，我只能继续发挥我的想象力：“牛粪”不只眼仁和眼白界限模糊不清，而且五官极不协调，怎么看都像是初学画画者笔下的人物。想想你就要绽开的新生活中，天天会有这么一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我都禁不住替你打了个冷战。新婚的晚上，你躲避着“牛粪”的亲近。你是不情不愿啊！
你无可奈何。摆在你面前的没有多选，只有单选。你只有屈从命运。
在河边洗衣服的小媳妇打趣你，人水灵，日子过得也水灵。你只是抿着嘴笑，也不搭言，只把手下的棒槌拍得啪啪响。我愿意相信，她们并无取笑之意，只是想在白开水般的日子之外寻找一点乐趣罢了。可你为何要把手下的棒槌拍得啪啪响？是肯定了他们的判断，还是内心情绪的宣泄。我觉得，你一定是在用啪啪的棒槌声暗示什么。很遗憾，我的生活经验，不足以让我一时间寻到答案。
生活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进行。你把自己隐进温吞吞的生活中。当发福的“玻璃花眼”央求你，看他一眼时，你把头埋得更低了。结婚多年，你还是无法让自己喜欢起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他给了你优厚的物质，给了你稳定的生活，虽然藏有他基因密码的两个孩子已背上书包。此时，故事外的我被一种难言的感觉击中。“哀莫大于心死！”在一个个难捱的长夜里，你的心是如何地空寂落寞啊！你不敢看那熠熠闪光的玻璃花眼，甚至连想也不敢想啊。我猜度，你的情欲早已随着一阵风飘逝而去，那日日游走于世间的只是你的肉体。
其实也不尽然。在那个经常帮你家忙的柱子邻居跟前，你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你递给他一碗水，他夸赞，水真甜。你的脸倏地红了。你应该是第一次在一个年龄相当的男人面前红脸吧？我愿意相信，你只是对一双宽厚臂膀的渴望，你只是对一副结实身板的需要，你只是对健康的一种天然的追求。毕竟，有些繁重的农活儿，女人是应付不了的，而“玻璃花眼”身体不好，几乎凑不上手儿。我也愿意相信，你也仅仅是“发乎情，止乎礼”。你把对他的好感埋在心底，你得留下足够的精力去为他和孩子们准备一日三餐，你得顾忌他的玻璃花眼泛出的冷光。你一辈子生活在黄土地上的爹娘，也时刻在用无声的语言提醒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酒后眼神迷离的他，摸摸你的头发，说你有白头发了，你端着饭碗的手竟然颤了颤。你为何会发颤？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我猜度，耳鬓厮磨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习惯他的“动手动脚”，或者是你用女人的一生去守候眼前的这个人，你在为自己的青春逝去而感到悲哀。但你也仅仅是“手颤了颤”。你把苦难吞进肚子里。
你的一生一直在成全，成全他人，成全社会。
你推着坐上轮椅的他看风景，就有人打趣，说你依然水灵，而他接过话茬儿，让别人谁都别想时，你的心像被锯齿划了一下。锯齿划过心尖儿的感觉，我也曾有过。那叫一个痛啊！此时，你到底在痛什么？想必，坐上轮椅，已是知天命或古稀之年。这么多年，都没有消解或稀释掉婚姻带给你的噩梦。从文章的背景来看，你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你也不具备与生俱来的“赋词说愁”的特质，可你面对自己男人的抚摸及炫耀，为何会被锯齿划过心尖呢？这真的是太考量读者的思考力了。
面对空了的轮椅，你擦了一遍又一遍，还不让孩子们烧掉。一个无用的物件儿，你完全没必要去耗费本已有限的精力。你在有意挽留什么呢？是挽留那个耗去你青春的生命，还是挽留那段一生只有一次的旧时光。
在你年老之际，你无意之中还会在空气中去摸那辆轮椅，还会陪着一辆空轮椅，大半天地坐着。请原谅我的脆弱，我哭了。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个枯叶般的老妇，眼神游离在不远处的一段断墙处。旁边，是久已空置的轮椅，不锈钢腿上已布满了点点锈迹。他们就这样久久沉默着，似一副静物写生图。
我还是忍不住啰嗦两句，菊花，你用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一生，把日子过成了习惯，把家庭活成了责任。只是，这日子太苦！
感谢作者曲丽娜高超的留白艺术。
邢红霞，邯郸市人，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邯郸市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百家》《西部散文选刊》《渤海风》《散文风》《千高原》《河北教育》等。多篇作品获奖并收录于出版读物中。现供职于邯郸市邯山区教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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