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闲来翻书,偶然看到《史记·淮阴侯列传》的名句——“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突然就想起来刚毕业那会的光景。
五六月,在海南来说已是酷暑,同级的学生已走了大半。我模仿着身边的人,将头发高高束起,穿上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短裙,笨拙地往脸上扑粉,然后捧着厚厚的作品和单薄的简历,汗流浃背地挤进那些大大小小的招聘会。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中二病特别严重的文艺少女,去私人学校应聘老师的时候,自我介绍一句一句地抛诗:我叫王婷婷,王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王氏,婷婷是“不语婷婷日又昏”的婷婷。
念诗本来一件特别文雅的事情,但是我近乎颤抖地把自我介绍叨完,吐出来的诗词都显得格外猥琐。这场丢脸的面试,果然以失败告终。
后来我学聪明了,从烈日当空的求职大会躲回寝室的小床上,一边吹着风扇,一边敲打着键盘在网上投简历。
最先拨通我电话的,是一家出版社,通知我去面试编辑。绕过千回百转的层楼,被领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大会议室,二话不说先在你面前铺上两大张考卷,过了笔试,才有资格面试。
有趣的是,前不久我刚面试了几位文案,也是在空荡荡的会议室,一上来便二话不说地发考卷。只是应聘者略显错愕,而当年的我真的是开开心心地拿起笔来作答,别的我不会,考试我还是有信心的,何况还是语文考试?
题目是什么,我早已忘光了,只记得最后一道是翻译题。一段颇优美的描述日出景象的英文,要你翻译成中文,要求是“信、达、雅”。因此gray是不能直接翻成灰色的,而是蒙着一层霾的蟹壳青。
我是唯一进了复试的,主编是一位不太美丽的中年女子,略丰腴,说话有点傲慢。但是我特别喜欢她开门见山的态度,既能很直接地表达对我的欣赏,也能坦白地告诉我薪资的底线,不画大饼,也不拿各种各样的福利来诱惑你,挑明了说干这一行久了枯燥得很,工资很低,升职又特别难,你能接受吗?
于是我也很坦白地说:不能。
离开海口前的最后一场面试,忘了是什么公司旗下的杂志社。那家公司位置特别偏,我从学校摇晃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山长水远地寻过去,坐过站,走错路,一番坎坷曲折之后才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面试官的眼前。
面试官是一位带眼镜的年轻男子,他颇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让我在一群应聘者中间坐下,我看到他们已经咬着笔头开始在作答,而我比他们足足少了二十分钟的答题时间。
只有一道题目,特别有意思,是从《淮阴侯列传》里截取了挺长的几段原文,让我们看完之后,从企业的人才管理方式这个角度切入,写不少于500字的感想。
这一次的面试特别人性化,笔试结束后让我们在现场候着,他们当场批阅,进行第二轮面试,免得大家又山长水远地再跑一趟。
那位带眼镜的年轻男子,面试我的时候依然是不悦的语气,但是他说,我是当天唯一一个看懂了题目的应聘者。他给我开出的薪资条件是出版社的两倍,可我依然坦白地说:不能接受。
那里太远了,而天又太热了。
前尘往事如翻书,上一页还是青葱稚嫩的年少时,下一页便是轻描淡写的若干年后。
最终,在海口的一场场面试,都跟游戏似的结束了。我被母上拎回了东莞,在一场雾朦朦的冷雨中挥别了四年的白衣时光。
回来后,我再没有投过简历,也再没有经历过当年那般正式而又严格的,一层层筛选的面试。求职路上皆有贵人相助,倒也是有过一两年颇为得意的光景。
前不久,因要招聘文案,我出了几道试题,同事直呼太刁钻。我笑着给她们讲述我曾经做过的各式各样的考题,却都表示难以置信。
我不理她们,抬头望了一眼玻璃窗外雾朦朦的天,远处楼边上大片挨着的乌云,那颜色就是gray。
我想起当年六月海口的那场冷雨,想起那个身量小小的中二少女,年纪不大,傲气不少。也是隔着这样一层玻璃,飞机上我翻开随身的记事簿,扉页誊抄着我老乡柳七的两句词——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如今我却想说——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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