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我们几个小伙伴放学回家的当儿，路过吉亮家门前时，那小子忽然斜刺里跑出来，骑马蹲裆式站在大路当间，嘴里大喊一声：呀……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

文志随即也大声喊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是哪路山贼，竟敢拦路抢劫，也不怕官军抓了你去乱刃分尸？！

我说，哥几个《水浒》看多了吧，真把自己当成梁山好汉了呢，整天价没个正形！

吉亮绷直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脸上漾上笑。他说，你们几个吃了午饭，记得早点过来听评书哦，今儿这段书——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值得期待哟！他头上没有五角星的黄军帽歪戴着，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小眼睛眨巴着，不停地四处逡巡，只是灰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菜色。那点老成有点像他思思谋谋的父亲，不过更添了一点孩童的狡黠。吉亮家里有一台老式收音机，那戏匣在我们湾里寻常的人家并不多见。戏匣里通常咿咿呀呀地唱一些京剧，我们小孩子不听京剧，只听评书。这不，前段时间大伙儿刚听完刘兰芳老师演播的《岳飞传》，现在又开始听袁阔成老师播讲的《三国演义》了。吉亮的父亲吉老爹是位三国迷，讲起三国里的故事他如数家珍，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想，关于这一点吉亮耳濡目染，将来一定是要继承吉老爹的衣钵了，而我们几个发小又多半是受了吉亮的盅惑，也跟着迷恋起《三国》来了。

吉亮的个头不高，身材瘦小，遗传了吉老爹的基因，活泼好动，甚至有几分顽皮，似乎又与生俱来。他们家门前有一口鱼塘，面积并不大，是由稻田改造而成的。这口塘成了鸭和鹅的天堂，当然吉家女人们洗衣服洗菜也在这里了。夏天来临的时候，吉亮也会光着屁股蛋下到塘里洗澡。小孩子洗冷水澡吉老爹是反对的，一则小孩子的身体还没长开，独自洗冷水澡也不安全；一则是担心水里有血吸虫。家里的水塘不让游，吉亮索性瞒着老爹，跟着湾里大一点的孩子到离家几里开外的湖汊子里去游。有时在外游泳回来，终究没能逃过吉老爹的眼睛。吉老爹拿手指在儿子的小腿肚上一划拉，一道雪白的印子便现了出来，每当这时吉亮挨顿揍是少不了的了。

在学校里，吉亮也让老师不省心，他不好好听课，却老在下面画呀画呀！课本上的插图被他画得稀烂，他描摹出手提青龙偃月刀的关公，或者画一幅黑髯虬须哇哇暴叫的张飞。那些女人们的肖像一律被他配以眼镜并画上胡须，竭尽丑化之能事！一次，女老师课堂上见了，哭笑不得，顺势拿起书本啪啪甩在了吉亮的脑袋上，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吉亮则一手抱头，缩了脖子，一脸无辜相。

镇上的段武师来湾里收徒授武，十几名后生都报了名，吉亮的哥哥吉阳也在其中。往日清静的吉家大院里便常见到吉阳舞枪弄棒的身影，年轻人跳转腾挪，一通拳路施展得虎虎生威。吉亮在一旁见了，时时拍手叫好，有时难免东施效颦，一招一式跟着哥哥练几手。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年龄，与那些每天一起厮混的学生一起，磕磕碰碰总是有的，一语不合便会拳脚相向。自从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这无疑增添了吉亮打架的底气。从前与大孩子摔跤，他总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现在他习得一些小的招法，情势便好了许多。更多的时候他的武术只是唬唬人了。那年《霍元甲》的电视剧刚刚流行，一首《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曲红遍大江南北。在这支路的背景下，吉亮常常蓄了双掌，从高过头顶的胸前徐徐展开，便露出一张坚毅英俊的脸了，头发往后甩一下，便有了几分黄元申的风采。一只脚提起，单腿站立，作金鸡独立式，又如白鹤晾翅，身形潇洒，俊彩风流，自不必说。嘴中再哼唱几句那首歌中让人热血沸腾的经典句子，便更有一番英雄的气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