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是一团火,从地心深处喷涌而出。是燃烧的丝柏树,冲向天空,是炽烈的麦田,蔓向远方。
梵高的一生短暂而猛烈。
25岁时,找到人生的使命,25岁后,就一直穷困潦倒。喂饱他肉体的,是提奥的汇款,喂饱他灵魂的,是内心深处强烈的渴望。他的渴望,就是要用画笔去点描深邃的灵魂,就是要用生命去喷射强烈的火焰,就是要用激情去创作真实的世界。
而这个真实的世界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带某种朝圣般的旅途,对于其他人来说,似乎是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终点。正如他给提奥的信中所说:“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旅行者,要去向某地,朝着某个终点。若我能感知这个地方,这个真实中不存在的终点,那么对我来说,似乎更加合理,更加真实。”。
他短暂一生就在朝着这个更加合理、更加真实的终点迈进。他汲汲的吸取着整个宇宙的养分,从欧洲文化的历史,到艺术大师的名作,从浩瀚的星空,到麦田的养分,从北部的矿场,到南方的农民,从外部世界,又回到内心深处。他不断的练习,不断的创作,他用深邃的眼睛看世界,用深刻的灵魂去思考。他愿别人称他的为人是深刻而敏感的,他愿自己的画作是粗旷而刺眼的,他笔下的风景模糊细节留下真实,他画中的世界比摄影师的底片更加深刻。
他不断的撕裂又愈合,不断的愈合又再重新撕裂,以至于最后与这个世界发生决裂。带着巨大的质疑和孤独,终于在1890年7月27日,饮弹自尽,结束了年仅37岁的生命。
正如他自己所说,“人的灵魂里都有一团火,却没有人到那里取暖,路过的人只是看到烟囱上淡淡的薄烟,然后继续赶他们的路!”。他生命的最后,不是把那一团火熄灭,他是用最猛烈的方式,把他短暂的艺术生命用如岩浆喷发的形式,爆发出来,赶路的人没法不停下脚步,回头观望。
梵高的伟大温柔而持续。
海子形容梵高是一个雨夜偷牛的人,在他的身子上采摘葵花。梵高是牛本身,在我们未结花果的身体上,耕耘葵花。
梵高信中写道,“尽管他们内心被强大的渴望说驱使,但现实不可改变,他们无能为力,就像被囚禁了一样,所处的环境缺乏创造所需的土壤,使他们无所作为。” 我们这些青年,都是一只只从一个异乡奔赴到另一个异乡的马匹,在城市的星空下,交换马蹄的泥泞和从远方带来的青草的芳香。我们在奔跑中时常仰望星空,刻意模糊细节,刻意留下真实。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当有一个同样猛烈而孤独的灵魂,放下手边缠成书卷的书信,望向窗外同样深邃的星空,感受心中的一团烈火,忽明忽暗,感受灵魂在子夜的钟声敲响时,一阵阵猛烈的颤动。
令人发麻的是,这震动会有回响,在一百多年长的岁月里,激起了时空的褶皱,这忽明忽暗的烈火,会从褶皱深处传出光来,这是圣拉马丁广场的夜间咖啡馆门前的灯。我整整衣袖,往台阶上的圆形玻璃桌前走去。
梵高的眼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邃,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吞掉整个世界。他放下烟斗,邀请我坐下。
“对于我来说,画笔是一把利剑,容易刺痛这个世界,也容易割伤自己。二十五六岁时,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召唤。当然不是来自上帝,我抛弃了上帝。而是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原始的冲动,是一种比肉欲和生存本能更加强烈的召唤,于是我不得不放下之前的所有一切,去响应和执行这个使命。” 他指指左耳上的绷带,“高更,对,高更或许也受到了同样的召唤,高更走了,走的比我还要远。”
“西恩?你说西恩是我的温床,不对!西恩是我和她不得不面对的痛苦。在她怀孕时,我画了一张她蜷曲成婴儿的画。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管遇到多少苦痛,总要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提奥吗?对,提奥只卖过我一幅画。他是我与这个社会沟通的纽带,是我的倾听者。他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艺术商人,他有艺术的眼睛,但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
“什么?你问我那些缺乏土壤的人,对,他们总不能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他们本能的感觉到:尽管如此,我必须有擅长的事情,我必须有存在的意义!我必须成为一个不同的人。看过那幅向日葵了吗?那是我亲手摘下的十四个太阳,十四个太阳在我名字上燃烧。”
“好了,我得走啦!我还要不断练习,还有很多画要作。南方的天气让我感到美好!”
......
圣拉马丁广场的灯光已经熄灭,但这座城市有上万盏台灯,还在黑暗中跳跃。我的案头上伏着一个干瘦的青年,这座城市浮着千万个幽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