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背影》中，父子情深动人、忧伤而美好。而生活中的父子失和，是朱自清心中的一场痛。书中的那种情分，只是他深切的向往。
四伯母是本地人，年轻时便跟着四伯远赴新疆，在那成家生儿育女，育有两子，小孙子去年上的小学，一家子都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
四伯母现已七十多了，前年只身一人回到老家，来照顾近百岁的亲生父亲。
四伯母三四岁时，父母便离了婚，四伯母跟着母亲生活，后来，也将母亲带到新疆伺候终老。
四伯母从小与父亲分离，几乎没有父女感情的构建，之后相距四千公里，少有来往，与父亲最密切的联系是法律上的父女关系。
她父亲，我称他为四姥爷吧，是位离休干部，年轻时便个性突出，特殊年代遭遇坎坷，之后脾气更是怪异。他一直未再婚，没有其他子女，收养了一农村养女。收养之时，养女已经成年了，不符合收养条件，应该是没有办成收养公证程序。虽然养女自称办过手续了，但大家从来没见过那份证书。
四姥爷渐老，卖了县城的房子，领着离休工资，到了农村与养女住一起。
四姥爷很长寿，九十多岁后行动渐渐不便，上医院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前几年终于大病一场，住进了重症病房，四伯母也抛夫弃子回到老家，尽女儿的义务。大家都以为他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但他顽强的生命力颠覆了大家的预估。
再回养女的农村老家，生活就医太不方便了，斟酌之后在县城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房，四伯母就陪着老父亲住下了。
半年，一年，四姥爷的身体竟硬朗起来。独自一人在它乡照顾一百岁老人，四伯母日渐交瘁。去年，四伯回老家与四伯母一同照料老岳父。
四伯、四伯母平素身体并不太好。这次去看望他们是因为四伯前段时间刚做了两次院。第一次，是疝气手术，小毛病吧，顺利出院了。岂料数天后并发肠梗阻，数天解不出大便，难受得觉得立马要死在这了，拉着四伯母的手不让她离开身边。好在进了医院，折腾了一番，大便排除后，也无其他大碍了。
在那租住的小房内，大家坐着聊聊家常。四姥爷房门紧闭，只听得里边传出的电视声。我们来了两次，均未瞧见四姥爷的尊容。四伯母解释说，他现在基本在床上躺着，不愿意和人聊天，也很怕见生人。小厅墙上几个显眼的黄色扶手，显示这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居住着。
已是初夏，我穿着短袖，隐约看见四伯四伯母裤腿下的秋裤，毕竟都是七八十岁的耄耋之人了。
生活的烙印刻在每一代人身上，四姥爷曾孤身在老林里生活十几年，高度戒备、节俭的习性难以更改。
四姥爷不接受他不熟悉的事物。
以前没吃过的水果，他坚决不吃。
马铃薯上市了，四伯母买了大个头的，他说这是山东产的，不吃，要个头小小的那种，那才是本地的。四伯母买了小个的，煮了，他说是生的，不吃。四伯母当他的面捏扁了，他才默默接受了。
剩饭剩菜，热了又热，都闻得到馊味了，若四伯母把它倒掉，必定会挨骂。
四姥爷还有个难以理解的陋习，他小解用过的纸，是非一次性的。每次用过之后他都放一边，晾晒过之后重复再用。所以每有客人要用卫生间，四伯母都得叮嘱一番。
四姥爷喜欢一天到晚开着电视，音量也得很大。有时，估摸着他睡着了，四伯母会悄悄地调低些。有时，得这样说，楼上人家有意见了。
老人家，常常忘了上一顿吃的是啥，四伯住院那几天，家里少了个人，好两天了才觉察。你说他糊涂么，有时，记忆又很好，你犯的那些小错他总念念不忘。
四姥爷脾气差，常常责怪四伯母，久了憋不住了，四伯母要辩解，四姥爷又说她不孝顺，要顶嘴。“那时，我常常睡不着，在被窝里想着，下次这样的时候，我该怎么有理有据地还击他。现在好多了，不太骂我了。”
最初的一年，虽说有几个堂兄妹在老家，但生活上的不方便，心理上的孤独，四伯母常常得依靠安眠药入睡，“现在好了，你四伯来了，有个可说话可商量的人了”。
这头的压力消减了，女儿的角色圆满了，老两口又担忧着新疆儿女的日子。“苦了孩子们了。小孙子刚上小学，乌鲁木齐地域大，上个班隔着好几十公里；冬天的新疆天寒地冻，大人一早得上班，下班回到家也很迟了，只好早晚都把孩子寄托到人家家里。”
养女隔着时候也来看望四姥爷，想让四姥爷住她家去，说是房间床铺都按四姥爷的意思弄好了。四姥爷也去看过了，不行啊，农村房子那门槛就迈不过啊。
“她么，心理还是惦记着老头子的离休工资。”
“租房子，吃喝拉撒的，总有生活开销。吵嘴时，老头子说，‘亲生女儿照顾父亲，还要钱的？’估计着，养女又在他耳边说着啥了。”
“我不是想着他的钱，要有这想法，哪能等着他快一百岁了才来到他身边，实在是没办法才来的。”
四伯母说，四姥爷很自信的，觉得自己能活到108岁。四伯住院两次，还说，你们身体都不如我，隐隐之意，还不一定能指望着女儿女婿照顾着他到老。
“养女这点小心思，我们也理解的，也不想和她争什么。再说我们也这把年纪，万一，万一我们先他而去，还得指望她给老人送终。所以，随她吧。从老头子这要了点钱，也是防备一些不时之需。”
四伯四伯母呆在老家这两年，老人牵挂孙子，两儿子也不放心父母，赶回老家来看望了好几次，上班一族，每次来去匆匆。算算，这是一次不小的开支。
这场父女，个中的滋味，自个品尝。用四伯的话说，“前世的因果，不去多想。自己从小离家，没侍候自己的父母亲，侍候岳父岳母偿还父母恩。”
絮叨这一阵，我们起身告别。
世间父女母子，相搏相爱相容，缘份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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