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兰色的爱”告诉我:忧郁是我的底色,要用很多很多的爱来化解。为此她操碎了心,果然为我找来了很多很多的爱。
比如说很早以前,她就为我找来一个“方形的爱”:我只要进入这个盒子---就被一片爱笼罩----爱就会自动带我飞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完全不用自己操控。我坐过几次,确实很神奇。在“方形的爱”里面我无所事事,想到我的物理形态是一个肉体,这具肉体此刻却像一个包裹一样,被打包、分拣、最后送到目的地。于是便更加抑郁。最后便把【方形的爱】以半价处理给了快递公司。-----这说明人只要想不开,就无法消受爱,更无法用爱来化解。
当然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不多。方形的爱后来特别流行,就像此刻。我走在青石路上,走在细雨里,头顶便飞过去一簇一簇【方形的爱】,乌压压如同鸦群。等到乌鸦落地,御鸦飞行的勇士就会走出来。他们长着圆圆的大肚子,肚子下吊着两条细细的小短腿。----因为长期闲置,未来这些细细的麻杆可能会消失。-----考虑到人猿用了几万年才站起来,他们也走在反自然规律的道理上。
这一点我和他们不同。我也腿短,但纯属遗传,基因不好。与爱的滋养无关---毕竟我已经拒绝了她。
七
我拒绝了很多爱,有兰色,有方形的,但这一切并不能阻碍爱过来找我。当第九个鸦群从头顶飞过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是一份来自遥远的海边的爱。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情脉脉。她表示时隔多年,她还没有忘记我。她说在多年以前,我曾经在她们银行注册过一张信用卡,但一直没有启用。她很抱歉她们做的很不够----给我的额度不太够。为了表示歉意,这次她们为我申请了金卡。要把最大可能的爱献给我,以备不测之用。
这种素味平生之爱,让人无法马上拒绝。就像多年之前,我去理发,总要接受别人的洗发水,接受“不伤头皮”之爱;我去药房买感冒药,最后被人推销了两盒阿胶,接受“补气补血”之爱。素味平生之爱总是那么纯粹,让人甘之若饴,心甘情愿的用银子去交换。
但交换的太多,荷包就空了。另外,人总要进步。我想进步。我一边虚与委蛇的应付,一边思量着怎么在不伤感情的情况下,拒绝这份沉甸甸的爱。
电话中的女人爱如潮水,关怀一浪接过一浪。问了我近况又问我的新地址;问了我的电话又问我的新工作。
提起工作我有点生气,便不想告诉她。这一点后面会说到。
但女人不依不饶,表示这是必须的程序,这是对她们、也是我的负责。虽然负责任也是一种爱,但强制的爱我便有点不喜欢。就像挖鼻孔可以解痒痒,但我不会接受被别人强行挖鼻孔。一感受到强迫的味道,我便有点上火,于是顺势而为,表示我还不想透露个人过多的信息,所以也不想接受她的爱(邮寄信用卡)。
于是“嘟”的一声,爱戛然而止。
八
我挂掉电话,有点沮丧。不为失去的爱,而是为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学会拒绝。
“热泪盈眶”便不是这样。这家伙虽然经常热泪盈眶,但实际上心坚如铁。 他也会收到“千里之外无私之爱”。我经常听到他在工位上拉长了声音:“不--需--要,没--钱~买---不---起---”然后便毅然决然的挂掉电话。
在拒绝爱这一点上,我不如“热泪盈眶”远甚。所以爱就格外喜欢来纠缠我。
当然以“热泪盈眶”的天纵之才,也有不堪其扰的时候:那就是无法拒绝之爱,不求回复之爱。---- 当一份真挚的爱不求回馈,你便无法拒绝。
“热泪盈眶”曾经在网上买过一个剃须刀,在随后的很长很长时间里,他便不断收到剃须刀的试用品,数量之多足以剃掉一只大猩猩。那时“热泪盈眶”正在恋爱的初期。初期的意思是,两个人还在遮遮掩掩,远未到坦诚相见。没有到“坦诚相见”的意思是,那女孩以为“热泪盈眶”白色的衬衣下面是一层黑色的天然毛毯,有返祖的倾向,于是决然离去。
“热泪盈眶”为此痛苦了很久,当着我的面就热泪盈眶了好几次。
这点上我很理解“热泪盈眶”。
文艺上有一句话:如果你心中有一颗星星,仰望夜空,你就发现无数颗星星在冲你眨眼睛,于是你便拥有了无数颗星星。
推而化用之,关于“热泪盈眶”的剃须刀应该是这样:如果你在网络上买一个剃须刀,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会发现有无数个牌子的剃须刀冲到你的地址搔首弄姿,想让你拥有它们。
但是如果我有很多星星,我可以编制一个璀璨的星空;如果我有很多的剃须刀,我不知道有什么用。
虽说人活一张脸,但有且只有一张脸。
九
我、“热泪盈眶”以及本公司的其它同事们,是城市里少数不坐飞行器,步行回家的人。
这就是我有了一把备用伞的缘由;
这就是“热泪盈眶”嘲笑我是套中人的缘由;
这就是我故意不和他走一条道的缘由;
但这不是“热泪盈眶”成了落汤鸡的缘由。----他变成落汤鸡纯属咎由自取。----他也有自己的爱,他的AI也会提醒他。只怪他不听。拥抱大爱,可能被嘲笑装在套子里。但反抗大爱,就肯定要招风惹雨。
活该。
十
雨越下越密。我撑着我的伞在雨中散步。雨中漫步是一种享受。
哲学家说:下雨的时候,躲着屋里,看着窗外的人在慌乱的奔跑,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推至此时此地此景就是:下雨的时候,躲着伞下,看着没伞的人无处可逃,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此时我就很惬意。透过模糊不清的雨幕,我看到对面有个倒霉蛋就在无处可逃。
看穿着还是个印度人。印度人也看到了我。于是像在海难中的人看到救生船一样,一边大声用不标准的汉语大喊:“宋、宋!” 一边向我奔跑过来。宋正是我姓。我正疑惑着啥时候结交了一位咖喱朋友,印度人已经冲到我的眼前。我仔细一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热泪盈眶”。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白塑料袋缠在头上,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件条纹床单披在身上。很显然,在雨天,装在床单里的人不如装在套子里的人。所以这个假印度人此时不应该叫“热泪盈眶”,而是叫“淋漓透彻”。
“热泪盈眶”淋漓透彻的钻进我的伞里,嘴唇发紫,哆嗦着说:“丧,谢谢,谢谢!” 虽然瑟瑟发抖,但仍然字正腔圆。这个字正腔圆让我很不高兴。我宁可认为他是一个印度人,在用夹生的汉语喊我的姓“宋”,也不愿意听到他在喊我的外号:“丧”。 考虑到这落汤鸡今天让我笑了两次,我忍住了把他推出伞外的冲动,恶狠狠地回答道:“腻!不用客气!”
我此时说的当然不是“你”,就如刚才他说的也不是“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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