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0月4日,苏联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号。“伴侣”之意。
讲述了堇和敏还有我的故事,期间堇失踪了一段时间。
二十岁那年春天,堇有生以来第一次坠入恋情。那是一场犹如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一般的迅猛的恋情。它片甲不留地摧毁路上一切障碍,又将其接二连三卷上高空,不由分说地撕得粉碎,打得体无完肤。继而势头丝毫不减地吹过汪洋大海,毫不留情地刮倒吴哥窑,烧毁有一群群可怜的老虎的印度森林,随即化为波斯沙漠的沙尘暴,将富有异国情调的城堡都市整个埋进沙地。那完全是一种纪念碑式的爱。
堇引用了这样一小节:
人在一生当中应该走进荒野体验一次健康而又不无难耐的绝对孤独,从而发现只能依赖绝对孤身一人的自己,进而知晓自身潜在的真实能量。
敏举起男侍新斟的黑葡萄酒,冲着天花板细细审视,确认芳香,随后悄悄含入最初一口。一连串的动作里有带有自发的优雅感,令人联想到有反省能力的钢琴手在漫长岁月中反复练就的短小华彩乐段。
敏声音沉静地说:“我为钢琴所牺牲的不是很多很多,是所有的一切,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切。钢琴要求我付出我的全部血肉作为贡品,而对此我从没有说出半个不字,一次也没有。”
世上差不多所有人都把自己本身放在一个虚构框架里,我当然也不例外。想一下汽车上的变速齿轮好了,那就和放在同粗暴的现实世界之间的变速齿轮差不多。外部冲击力袭来时,用齿轮巧妙地加以调整,使之变得很容易接受,从而保护容易受伤害的血肉之躯。
变强本身并不是坏事。当然,但如今想来,我习惯于自己是强者这点了,而不想去理解众多的弱者。太习惯于健康了,而不想去理解不巧不健康的人的痛苦。每当见到凡事就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人,就认为无非是起本人女郎不够造成的,将常发牢骚的人基本看成懒汉。当时我的人生观,虽然牢固而又讲究实际,但缺乏广博的温情与爱心,二周围没有任何人提醒我注意我这一点。
从山顶仰望天空,月亮似乎惊人的近,且桀骜不驯,一块久经动荡岁月侵蚀的粗暴岩球而已。其表面种种样样的不详暗影乃是超温煦的生命体伸出触手的癌的盲目的细胞。月光扭曲那里所有声音,冲走所有意义,扰乱所有心灵的归宿。
为什么人们都必须孤独到如此地步呢?我思忖着,为什么非如此孤独不可呢?这个世界上声息的芸芸众生无不在他人身上寻求什么,结果我们却又如此孤立无助,这是为什么?这颗行星莫非是以人们的寂寥为养料来维持其运转的不成?
我仰卧在平坦的岩石上遥望天空,想象现在也理应绕着地球运转不休的众多的人造卫星。地平线仍镶有淡淡的光边,但染成葡萄酒一般深色的天宇上已有几颗星闪出。我从中寻找人造卫星的光闪。但天空毕竟还太亮了,肉眼很难捕捉它们的姿影。肉眼看到的行星无不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在同一个位置上一动不动。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推想将地球引力作为唯一纽带持续划过天空的斯普特尼克后裔们。它们作为孤独的金属块在畅通无常的宇宙黑暗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流的话语,无相期的承诺。
“只身独处,心情就像是在下雨的傍晚站在一条大河的河口久久观望河水滔滔流入大海。”
敏的形象使我想起人们全部撤离后的空屋。某种至关重要的(如龙卷风一般摧枯拉朽地吸引堇,并拨动渡轮甲板上的我的心弦)东西已离开她身上一去不复返了。其中剩下的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存在,而是不在。不是生命的温煦,而是记忆的静谧。头发的纯白使我联想到无可避免地经受岁月漂白的人骨的颜色,以致好半天我都无法顺利吐出深深吸入的气。
现在我们也都还各自活着,我想。无论失掉的多么致命,无论手中被夺去的多么宝贵,也无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而仅仅剩下一层表皮,我们都能这样默默无闻地打发人生,都能伸手拽过额定的时间将其送往身后——作为日常性的重复作业有时还会做的十分快捷。如此想着,我心里仿佛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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